凯瑟琳一回到酒店房间后,就给安吉打电话,向她询问她新近染发的理发店地址——安吉其实和她一样从小都是金发,但显然,她染成深棕发色后,比金发造型更具有韵味。而且安吉哪怕从小染发,她的发量仍然十分惊人,所以凯瑟琳决定这次找安吉熟悉的理发师给自己染一头红发,这样也许会不那么伤害发质。 阿比盖尔在剧本设定里有一头暗红色的长发。但凯瑟琳选择了比暗红色稍亮一等的红,在理发师精细炮制下,这样的红色长发在经过拉直后,红得更容易引发诸多想象,让人想象到烧的地狱,鲜血和烈焰,滚烫放荡的欲望……以及,中世纪被送上火刑架的所谓邪恶的女巫。 阿比盖尔就是这样一个女巫。有人说男人眼里的女人,只有三种:圣母,女巫,处女。阿比盖尔有着天使般的外表,强烈的欲望,和恶毒的心肠,也无怪乎正直的约翰一度为她所蛊惑。而且谁能想到只有一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十六岁女孩,会有如此疯狂的心机和手腕,并且足够恶毒地将数十人陷害致死呢?那么这样的红发,也许能从外观上让她更有阿比盖尔的感觉。 第二天,在下楼之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得有些感谢贝克尔夫人,因为她给了她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睛。凯瑟琳在生物课上学习过,由于隐性基因决定了虹膜的绿色,地球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有绿眼睛,且大多出现在北欧和俄罗斯的少数地区。玛丽娅和朱迪·霍丽德都不是绿眼,但有一半芬兰血统的威廉是,贝克尔夫人也许就是遗传了威廉的眼睛……又或者,是贝克尔夫人那素未谋面不知身份的父亲、凯瑟琳的外祖父给她的。 而在中世纪,绿眼睛的女人会被认为是懒惰的,或者更可怕的,会被看做女巫。不过这反倒正好更符合阿比盖尔的形象。 凯瑟琳知道以薇诺娜的性格,她一定会把在小妇人剧组里独断专行的作风带到亚瑟·米勒那里,而亚瑟,众所周知他的脾气并不算美妙。凯瑟琳已经有些预感到自己会被迫替薇诺娜分担一部分他的怒火——毕竟,她是薇诺娜还她的人情而拉进组的,而亚瑟可不欠她什么。提前把头发染色拉直,也许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敬业和决心,让亚瑟的怒气降一点。 莱昂纳多提前到了五分钟,坐在驾驶座里等着她。看到她的红发,他戏谑地吹了一声口哨。他在凯瑟琳走近之前就跳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女士,原来这就是你昨天刚答应了我就赶我走的原因?红发很漂亮。” 凯瑟琳嘴角翘起,她故意说:“没错,在你离开后,我点了一打肌肉男到我房间跳脱衣舞,这就是我昨晚丰富愉快的夜生活,你满意了吗,迪卡普里奥先生?” 莱昂纳多故意用鼻子发出不满的喷气声,但还是忍不住笑意。 昨晚在告别前,他终于和凯瑟琳说通了。凯瑟琳告诉了他自己的学院和电话,让他夏天来英国找她——前提是不许影响她之后几个月的上学和拍摄,当然,那得是她真的拿到阿比盖尔那个角色的话。但接着,莱昂纳多就被凯瑟琳无情地赶回家了,连晚餐都不肯和他吃。明明天都还没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虽然看到这一头红发后,好吧,他现在知道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兴奋得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艾莫琳注意到了他的黑眼圈,还以为他又瞒着她彻夜打游戏,这让她对自己的儿子有些不满。莱昂纳多只好连哄带骗,用甜言蜜语哄好母亲,草草吃过早饭后就开着家里那辆老车,兴冲冲地往格里菲斯公园赶去,接凯瑟琳去二十世纪福克斯总部。 凯瑟琳看着他熟练的拉手刹的动作,不由得说:“我也该学车了。” 然而这立刻招来了莱昂纳多的“质问”,问她是不是在婉转地嫌弃他的车技——凯瑟琳抱着他的脖子轻吻了一下,让他闭上嘴,安静开车:“你个混蛋,难道要让我一辈子都只坐车不开车吗?” 莱昂纳多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但他还是只忍了最多三十秒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可以教你开,我会是个很有耐心的教练的——也可能我都不需要耐心,因为你肯定在三天之内就能学会。” 凯瑟琳为他见缝插针的恭维,忍不住脸含笑意。她望着窗外的阳光,觉得这一刻快乐得似曾相识。 —————————————————————— 苏珊在福克斯6号片场办公室外等着她。看到莱昂纳多把她送了进来,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苏珊挑了挑眉,凯瑟琳故意回了一个单纯天真的笑。 苏珊也来不及盘问她的新恋情,而是快速低声和她交流:“染发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今天是场硬仗,你不仅要让米勒满意,丹尼尔·戴-刘易斯也在——要和他一上来就对戏并且不落下风,这是米勒的要求。他真是疯了,你也只有十六岁啊!” 如果说凯瑟琳心里没有一
丝畏惧,那当然是假的。丹尼尔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体验派大师,他在拍摄我的左脚时,全程保持着角色的那种大脑瘫痪身体残疾的设定,没有一刻出戏,连自己狠狠摔在地上,两根肋骨都被摔断也并不在乎。在她出生之前,丹尼尔就已经开始演戏了,和他配戏要达到不落后,可以说难比登天,即使是之前试镜的女演员,想必都没有如此苛刻的要求。 好在……好在这次丹尼尔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强势。 因为约翰对阿比盖尔有一种放纵软弱的态度,在阿比盖尔的魔爪伸向他的妻子之前,他出于曾经对她容貌和年轻肉体的迷恋、和勾搭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导致的负疚心态,都让他假装不知道阿比盖尔的暴行,想用自己的缄默来平息事态,不让其他人拆穿他们的奸情。而等他终于开始反抗时,一切都为时已晚。既然如此,凯瑟琳认为,如果她抢先一步保持强势的姿态没有被压下去,那她至少不会表现得比丹尼尔差太多。 而当凯瑟琳进入房间的那一刻,亚瑟·米勒不得不承认,至少从她红发碧眼的形象上,这个霍丽德很符合阿比盖尔。而且她只有16岁,即便没有上妆,依然浑身充满青春朝气,但眉眼间并无同龄女孩的幼稚无知。她气质神秘而矛盾,在冷静和疯狂间仿佛可以无缝切换,就像阿比盖尔一样,小小年纪就能操控和威胁一大群姑娘,然后酿成一场滔天惨祸。 约翰和阿比盖尔的年龄差距很大,如果换做样貌已经成熟的薇诺娜,约翰唤她“孩子”就会显得有些可笑和出戏,而霍丽德的年龄和外表都很合适。只是尚不确定,她的演技能否像薇诺娜那样有保证。亚瑟的脸色不变,示意凯瑟琳去和安静站在角落里的丹尼尔自由发挥。 凯瑟琳想,她此刻不该把丹尼尔当做那个她崇敬的前辈,她现在是以阿比盖尔的心态去深刻地爱他,不是爱他的演技,而是爱他这个人,他健壮的身体,他正直的灵魂,她想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在床榻上,在田野里,在萨勒姆小镇的一切地方,她不满足做一个背后的情人,她要取代伊丽莎白的位置,她才应该做他的妻子,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该被毁灭,该下地狱,而由她掀起的人人自危的告密猎巫运动,正是她的一把好刀…… 她望着丹尼尔,没有询问应该表演哪一段,而是直接用一种狂热迷恋的眼神痴痴盯着他,但她看上去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羞涩,而是颇为志得意满,她踮起脚尖用幻梦般的暧昧口吻喊着他的名字,约翰·普洛克特。丹尼尔望着她的那种有点沉默羞涩的眼神消失了,不,丹尼尔也从眼里消失了,他把自己变成了约翰,他们眼神对视,他似乎明白了这是哪一段—— 他眼里瞬间涌上了对妻子的担心,和对面前这个魔鬼一样玩弄人心的女孩的厌恶。他语气凶狠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先想好怎么拯救自己吧!别再玩你那些中邪的鬼把戏了!” 凯瑟琳露出了受伤的神情,仿佛她是一个被心爱之人伤害的无辜女孩,但约翰知道,她才是那个伤害他人的恶魔。果然下一秒,她露出了令人痛恨的那种满足笑容,她说她知道为什么约翰会来见她,她把谎言说得仿佛比上帝还真,听听,她竟然说自己的灵魂已经改变,她在受苦——丹尼尔实在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笑,他转过身子走了好几步,在心里痛骂,这个玩弄人心的邪恶女巫,这个婊子…… 但凯瑟琳追到他身后,一脸信誓旦旦地拉扯自己的外裙,她笑意诡异而坚定,指控约翰的妻子派遣幽灵来伤害她,她的身上都有於肿了——她扑进他的怀里,放荡地拥抱他,他差点无法挣脱,而她还信誓旦旦地嘶哑着声音喊着,被她指控的人都是伪君子,她自己则是上帝赐予力量来净化世人的,所以约翰应该和她一起指控伊丽莎白——这一切如此荒谬可笑,他的伊丽莎白善良坚贞,一生从没做过一件坏事! 丹尼尔再也无法忍受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推到墙壁上,那咚的一声响让米勒都差点坐不住:希望那女孩别被撞得脑震荡了。 但凯瑟琳没有在意这个,肾上腺素已经让她忘记了疼痛,她与丹尼尔紧紧相贴,两双眼睛对视,几乎只间隔了一寸,丹尼尔掐着她的脖子,压抑着滔天怒气般对她低声吼道:“你再装神弄鬼陷害我的妻子,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是不会指控她的!” 凯瑟琳笑容诡异而甜美。她用一种可怜的声线颤抖着说:“我只是上帝的小指头。” 然后她的笑容渐渐深了下去,变得充满威胁而无所顾忌——“如果上帝想要伊丽莎白被指控,那她就会被指控。” 这一段结束了。他们只演了五分钟,但米勒感觉自己仿佛度过了一整年。丹尼尔仍然站在原地,脸上是未散的怒火——他一直是这样,由于太过投入,出戏并不会很快。他旁边的凯瑟琳状态也好不到哪去,结束后她嗓音都有些喊哑了,更别说她那可怜的后脑勺…… 亚瑟·米勒心里的成见消失了,他难得温和地询问凯瑟琳:“
你还好吗,女孩?刚才那一下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丹尼尔在听到这话前,脸上就已经颇有歉疚之色。他固然是因为入戏了力度有点大,但凯瑟琳也因为根本没反抗才撞得那么狠——因为阿比盖尔只会为约翰与她肌肤相贴而喜悦,怎么可能挣脱?她让自己没有做任何缓冲地撞在墙上,疼是固然疼极了,但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可丹尼尔看上去仿佛以为全是因为他用力过度——“这没什么。”她安慰丹尼尔,于是冷静下来沉默寡言的丹尼尔,对她友好而抱歉地一笑。 同样沉默的导演尼古拉斯看上去十分满意。他笑着对米勒说:“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对吗?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阿比盖尔。” 他之前对凯瑟琳·霍丽德并没有亚瑟那样的偏见,也知道这女孩演技不错,但他担心另一件事,就是这女孩过于漂亮,外貌很多时候会让人束手束脚,太过于端着,无法表现好反面角色的阴影。而阿比盖尔是个负面性很强的角色,如果演员不能放开手脚演出她的邪恶,那整部电影的基调就会充满杂音,与那心怀鬼胎、充斥告密的恐怖时代格格不入。 但霍丽德用这短短五分钟证明了她完全放得开,她在镜头前灵气自然,视镜头于无物——又是一个丹尼尔一样的体验派,只不过还不算熟练。但以她的年龄而言,已经可以称得上天才了。既然如此,他们之前为这个角色捏把汗纯属是无稽之谈。 接下来就轮到苏珊上场了。与薇诺娜一开始要价三百万美元,几经谈判谈到了250万相比,她确实便宜太多。她在小公主片酬虽然不高,但由于票房盈利,她拿到了数十万计的奖金分红,但《严酷的考验》可以预见不会有什么分红的空间,因此在一番讨价还价后,苏珊为她拿到了三十万美元的片酬。这已经比她想象中的十五万好不少,毕竟电影预算并不算高。 她找了个冰袋冰敷了一会儿她的后脑勺,和丹尼尔浅浅聊了几句天(丹尼尔显然不是那种喜欢社交的人,因此他们也只聊了点对角色的理解),接下来的时间就等着苏珊和制片人签下合同。她本以为还要等很久,这让她在思考,回伦敦之前要不要再见莱昂一面。结果还没想好,苏珊却很快出来,告诉她先回世纪大道上的aa总部,合同之后再签也来得及,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凯瑟琳去到那里。 好吧,她几乎已经完全拿下这个角色了,不太可能有什么变动,如果有,也不是那一纸合同能挽回的。她也有些好奇苏珊说的什么事那么重要。 而当她们回到苏珊的办公室时,一位有些面熟、气质冷峻,留着一头棕色短发的中年女性安闲地坐在苏珊的座位上,似乎在等待着她们。凯瑟琳仔细地看了一眼她的样貌后,她想起来了:这是aa副总裁兼高级合伙人詹妮弗·莱。 凯瑟琳在这栋大楼进出时看过一楼大厅里的照片,她的记忆力一直很好——现在仔细想来,她的面熟不只如此,她和苏珊的样貌仿佛是有些相似,只不过詹妮弗脸部线条更强硬,鹰鼻深目,本该让人觉得温暖的棕色瞳孔也没有改变这一点,这让她即使个子不算太高,气场仍然很足。而苏珊和凯瑟琳一样,对外都以她自己的中间名尼克尔为姓,所以她去年才知道她的家族姓氏是莱。她早该反应过来的,莱,一个多么明显的犹太姓氏。 “早在三年前,我就想来见你了,霍丽德。先祝贺你拿下了亚瑟·米勒的项目。”詹妮弗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先向凯瑟琳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