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活着,只剩下她苏木一人,唯留她自己在这世道存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奎不懂,她也不明白。寨子明明很热闹的啊,人来人往,大家从早到晚,每天,都是饮酒作乐,欢乐闹腾。可现在,她听到的不是嬉笑打闹,而是火光肆虐房屋而发出的崩塌声,她看到的不是满院子里大家开怀畅饮,而是遍地的尸首,他们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无声无息。落在地上的刀剑照映着昏黄的火光,利箭犹如刺猬身上的刺一般,把院子插了个通透。
三年前,寨子被剿后,她带领大家回到这里苟且偷生,她要的只是大家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为什么都这么难?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放过?
士兵往后褪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苏木跪在地上,她浑身是血,怀里还抱着没了体温的周奎。她不再哭,她哭够了,也累了。她把周奎放下,最后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脑袋。
杜仲,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让我活下去,可是我不想活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话了。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自己,你让我怎么在这世间活下去?
天黑了,杜仲,我怕黑,可是现在不会再有人帮我点烛火,也没有人会陪着我度过这漫漫长夜。你和我说,闭上眼睛不要睁开,等我醒来天就亮了。可是没有你们,天亮了又如何,于我而言,此生再无光明。
苏木随手捡起身旁的剑,她只求大家不要走那么快,每次,每次他们都笑话自己跑得慢。这一次,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追上你们。剑对着胸口,苏木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刺入。突然,利箭穿过她的手腕,没入半分。手中的剑掉落,手腕上鲜血淋漓,落在剑刃之上。
她连死,都死不了。
好吵,周围有人说话,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她不想听,但那难听的声音却强行钻入到她耳中,迫使她看清眼前这一切。
“八个人,竟损我上百官兵,”淳王爷瞧了眼苏木,她半跪在雪地上,身上满是伤痕,那箭及时穿过她的手腕,也稳住了他骤然悬起的心。苏木可不能死掉,不过,她能坚持到现在,如今都未曾倒下,不由得让人佩服。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轿子,“将她带回去,只有她知道卷宗在哪里,不能让她死。”
卷宗,对啊,七十二卷宗,一切都因它而起。
身后火光冲天,寨子被烧毁,可火势仍是不减。这火,就跟眼前这些人一样,要将她的所有都化为灰烬才肯善罢甘休。苏木擦了下嘴角的血迹,看着来人。
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同。那个怯弱胆小的和尚,为了自己而努力通过明叔他们设下的考验,一点一点改变,成为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他说等他回来,还俗之后,迎娶自己。
他信守承诺回来了,而自己则是等来了这场杀戮与欺骗。
她问:“杨将军,我的了尘呢?”
杨霄神色如常,眼睛半阖,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血水泥地之中的苏木,冷冷道一句:“死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留下一丝情面。
“死了啊。”
苏木将插入手腕的箭拔出,上面还沾着自己的血。可真疼啊,她倒吸一口气,膝盖处传来的剧痛使得她差点没稳住,但她知道该怎么掩饰住,不能让明叔他们担心。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掉落的弓,缓缓起身,搭箭拉弓,对准高坐于马上的杨霄的胸膛。
“这箭,我还给你。”
因为用力,伤口处血不停得冒出来,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手都没有颤抖半分。她倏然松手,箭朝杨霄飞速而去,眼见就要刺入他的胸膛,后者旋即抽剑挡住,二者相撞,发出铮鸣。
膝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苏木再也没能忍住,她不想对着这些人跪下,勉强用弓撑着,可仍是跌倒在地。
杨霄下了马,持剑走来,直到在苏木跟前站住,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他俯视着,望进她的眼,里面是无尽的冷漠。倏然,苏木抓起剑刃,往自己脖子上插去,杨霄一惊,迅速收回手,锋利的剑刃划破苏木的手心,鲜血直流。他忍住火,在苏木身前半蹲下。
“你恨我吗?”杨霄掐住她的脖子,没有收紧手,苏木不会感觉到难受。
他们曾经有过多次比这更加亲密的靠近,但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般,两人之间隔着仇恨,欺骗,背叛与屠杀。
恨吗?她恨,她恨这一切,可她不再感觉到悲伤和愤怒,此刻心里无比平静。她取下别在腰后的短刀,这把杜仲送给她防身,她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刀。刀鞘雕着花纹,俏丽精致,刀柄上刻着她的名字,是杜仲亲手雕刻而成。
她拔出短刀,对准杨霄的胸口狠狠刺入。这次他没有躲开,刀刃没入坚硬铠甲,血点点渗透出来,将他银白铠甲染红。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淡淡看向胸口上插着的刀。
“了尘,不,叫你杨霄才对。”苏木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擦过他眉脚的伤疤,“你还是没头发的时候好看,现在的你,就跟杀人魔头似的,我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