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怡本以为就是几个家丁随从,在城外山水间溜溜马。叶晨和那北融公子说了一会儿,居然开始召集人马。叶晨尽起山岳营,虞森淼则唤来十几个门客。四五十人从南向北直出鹤塘,马儿奔的都不慢,这半日时光,不知要驰多少里地,更不知要去到哪里。
黄昏时分,这支人马已距鹤塘五六十里,再往前走,就是季国的“平朔”城,原来叶晨是准备在大部队完成集结前先探探路。草草用过晚饭,叶晨邀虞森淼驰上一座土丘,远远北眺。虞森淼长年与季国周旋,也曾用过围魏救赵之计攻击过平朔以北的城池,鹤塘方圆几百里地,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虞森淼可谓是虞卿兰曾经认可的潜在追求对象,叶晨除了想了解下这位北融公子对虞卿兰的见解,亦有找个局外人谈谈人生的兴致。可惜此间无酒,只是临风歇马而叙。借会盟之机攻击季国,与其说朝廷瞒着虞森淼,不如说朝廷是要瞒住天下,而私底下,这件事情是必须要让虞森淼知道的。
三言两语,叶晨还未道出,虞森淼便试探性的提出反问,当得起英雄所见略同。让叶晨惊讶的是,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在虞森淼这里,居然也能得到肯定的验证。待叶晨将讨论的话题,引导到对季国用兵的可能性之时,虞森淼难掩兴奋之色,在战略层面的一些想法,两人居然有着如出一辙的默契。虞森淼眼中似有火焰烧一般,叶晨捕捉到了这个瞬间。随后,虞森淼眼中露出一点点失落,或许,这么好的机会,本应自己把握。
到后来,两人的密谈逐渐演变为畅谈。以虞森淼的才略,在许多细节上反而给叶晨提供了更好建议,这位名列天龙榜的大英雄,当然可以感受到朝廷准备主动出击的意志,更将此次彖廷毅然出兵的意义,看得通透。
“此番不知可否为将军略尽绵力?”说的客气,但看得出,乘虚收复北铁这件事情上,虞森淼恨不得能立即付诸行动。被打了许多年,一直蛰伏隐忍,终于到了报仇的好时机。除了对叶晨盛赞一番,一心要为国家出力,才是虞森淼最想付诸行动的事。叶晨见虞森淼挚诚,赶紧谦虚了几句。
虞森淼又到:“此举虽然凶险,但确是我彖国千载难逢之机,将军真可谓彖国的福星,不但能遇此良机,更能临机而动,毫不拖泥带水,彖国复兴有望,有在下能出力的地方,森淼愿赴汤蹈火,请将军千万不要客气。”
具体的安排,叶晨暂时没打算透露,单是攻击季国一节,目前还真没算虞森淼的份。因为叶晨的预想中,直接把北融一系用做战力投入,太过浪费,北融这边的资源,最有效的利用方式是,其他部队缺啥,就从北融资源里补充。北融一系剩下的战力,是留着万一没达到预期的战略目的,又捅出了娄子,用来抵御季国报复的中坚力量。这些盘算叶晨要是向任何一个人说了,那就是脑袋让驴踢了。
国家在策划这么大的动作,完全没有北融的份,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待两人聊得深入些,叶晨逐渐透露,坦诚而对,直言利弊,除了怀德攻略的保密需要。此外,叶晨还希望回到鹤塘后,要虞森淼帮些小忙。虞森淼满口答应了下来,并向叶晨推荐了府上几位武力过人的门客,再出言拒绝,就不只是面子问题了。叶晨谢过,北融府一系的战力,若不参与北进,除非叶晨或者虞昊,真的具备撒豆成兵的本事。
彖国这两位一北、一西的英雄,在一起足足说了两个时辰,说完国之大事,话头转到了“家”。英雄惜英雄,虞森淼在府上历来不提此事,这次遇到叶晨,也算遇到了可以一释胸怀的知己。
虞森淼曾令虞卿兰伤心,这便是叶晨此时故意提起“家”的原因。本是想替虞卿兰讨个公道,但这位北融公子表现出的一丝幽怨,又如何不比其他人沉重。叶晨佯装无意,说起了出自虞森淼的两句话,对方一声长叹之后,淡然释到:“卿兰姑娘聪明贤惠,颇识大体,在下又如何不想找个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白头偕老。只是将军是否想过,‘破巢之下无完卵’。没有国,哪有真正的家,是以曾言其‘频现于朱门,多有私密交际’,乃是有意要断了相互的念想。在下怎能只顾一己之欢,不顾国家和百姓,去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虽然都为彖国做了些事,比起虞森淼,对方不但年长于自己,德亦远厚。说到这里,叶晨反而有些惭愧,今日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无言,只是抬头望天。虞森淼难得说起心事,索性说个痛快:“以后有机会与卿兰姑娘相见,在下定亲赴近阳向虞姑娘赔此胡言之罪。素闻将军与虞姑娘交好,届时在下亦会向长公主游说,你们年纪相仿,又得郎才女貌,成就一段好事,也算彖国佳话。”
叶晨愕然而立,我那一家三口的事,如何好开口同虞森淼这样的豪杰进行具体的描述呢。
‘小叶同学左拥右抱这一客观事实,只有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道’。这原来只是叶晨一厢情愿的想法。虞森淼如此一说,知道内幕的人可能依然不多,但绝对不少,这部分不少的人当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北融公子。
“难得森淼兄肯听在下说些婆婆妈妈的牢骚,可惜此间无酒,今夜若能一醉,人生更显快意!”此言一毕,虞森淼朗笑几声,策马归营而去。为了国家,除了性命暂时没有抛下,还有他不能割舍的东西吗?
一个把压在心上的大石卸去,另一个隐郁许久的心结已解。
叶晨望着虞森淼远去的背影,感受到一丝孤独和凄凉。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力量,一股由“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表现出的力量。这股力量的背后,便是叶晨一直无法描述清楚的“道”。任劳任怨、无私付出、不求回报。
“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名句,叶晨在天龙陆也听过几次,但在虞森淼身上,却感受得最清晰。道之无形,弥于天地,世人皆见虞森淼孤寂,独不见其步道之泰然,诚可叹也。
天明之后,赵怡这边虽然被招待得蛮周到,但混迹在几十个陌生大男人中间,于名节不善,还是嚷着要回去。叶晨与虞森淼商谈一番,转向赵怡到:“怡…姑娘…”始终喊不出‘怡儿’二字。“莫急,既然出来透风,晚回去一日半日,又有什么分别。”赵怡听了,一万个不乐意,“将军请继续透风,不必在意怡儿,小女子可以自己回去。”说着已翻身上马,冲众人一个团喏“赵怡告辞!”纵马南去。
刚到营边,魏翔把马拦下,“三小姐请慢,此处正是彖、季交界,多有盗匪出没,小姐纵有武功,但需防不测,还请稍待,与大队一并返回。”赵怡哪里肯听,莞尔一笑,驱马绕开,出营南去。
赵怡是叶崇带到鹤塘的客人,叶晨和虞森淼的对待方式截然不同。在叶晨眼里,赵怡是来求医的病患,属于为其治病的施恩关系。对虞森淼而言,赵怡身份和家世如何并不重要,但天龙第一大侠带来的客人,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义气问题。没有道义的话,无论江湖还是政治,都是残缺的。
此时的叶晨,还不能理解到虞森淼内心对于道义的执着。除了叶晨,世上的许多许多人也一样无法理解,甚至不一定知道那份道义的存在。一切向利益看,或者一切向钱看的思想,既可悲,又可笑。他们不知道人生真正的意义,也不去探究,而是盲从着去追逐,任何能被定义为利益的东西,都是他们追逐的对象,任何可以用钱换来的东西,都是他们自以为是的解脱之法。最无奈的是,这类人觉得,钱可以换来一切,于是他们继续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钱,以期望用钱,来保证在需要的某个时间,去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叶晨还在原地摆造型,虞森淼喊了声“回府!”已上马追去。出来前带了这么些人马,乃是收到消息说有人将对北融府不利,偏偏这位顽疾初愈娇小姐此时个性突张。若是一位江湖侠士,本不用如此客套,偏偏是一位看起来武功不怎么样的弱质女流,又是出来前,天龙第一大侠嘱咐过要关照的人。
魏翔奔近,“头儿。”
叶晨转身“切”了一个,“我知道,虞大叔不在,咱们没向导,我准备去平朔北面查探一番,魏大哥有话要说?”叶晨自顾自说,转眼看魏翔的表情,定有事奏报,转了话头来问。魏翔凑近一阵低语,叶晨神色一紧:“何不早报。”
昨日有弟子规队员巡视,遇到一支人马,带得强弩劲箭,虽乔装改扮,明显多是女性,打听去鹤塘的路径,问了门派乃称五月雨,报给魏翔的确切人数是十四人。路途相遇,对方没有敌意,弟子规也不便用武,再说此次抵近季国侦查,本也不宜张扬。
五月雨乃是彖国一个箭术门派,就在彖、季交界之处还要问路,有些说不过去,要去的地方是鹤塘,乃是要冲之地,更无不识之理。此事魏翔倒是想报,但并未探得这支人马的真实底细,对方也无甚不善的动作,岂不成了神经质。但现在确认,这支人马的行动绝对不是赶路那么简单,叶晨若还想继续北探,需留神戒备。
“留几个人同后队回鹤塘,其余的现在就跟我走,或许可以会会五月雨的真假朋友。”魏翔已听出,叶晨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并未把突然出现的这支队伍当成什么朋友。拉了马在营地转了半圈,两短一长的哨音吹了两遍,已在召集人马。
哨子工艺简单,叶晨才到近阳就完成了对弟子规的装备部署,专供四营正副统领使用。两短一长的哨音,所有队员都清楚,“二级戒备”。基本上就是立即整备,迅速出发,有战斗任务的情况下,其实就是一个明确的战斗准备动作。北融府的人终于稍稍的见识了一下何为“训练有素”,魏翔第二次哨音止息,山岳营三十多号人已在出帐候命。二级戒备存在一定的紧急程度,按训练要求不再集合站队。虽然营中的人还三三两两的站着,但都牵好了马,静静看着魏翔,就等明令。
魏翔扫了一圈,“小孟,猴子!还有大胡子你们三个,与北融府的兄弟垫后回鹤塘,其他人跟我走!”话音一落,拉转马头就奔,只数息的功夫,不大不小的营地就只剩下十几人,看着营中扬起的尘土。
营中留下了山岳营五人,站得近的开口问了问,得到的回复是“回鹤塘。”剩下的五个队员,并没有聚拢商量什么,都上马缓缓的看了看营地四周,仿佛是在保护这十多位北融府的门客。此刻,真正莫名其妙的,正是北融府的人。当家的丢下两个字就追着那姑娘去了,这些弟子规的人更是招呼也不打,留下几个也往南去了,莫名其妙的出来,又莫名其妙的回去,还要收拾这不大不小的营地。
叶晨带人一路南追,只奔出几里,远远已见到虞森淼和赵怡背影,刚转过山坳,只听得弓弦响动,伴随着劲箭破空之声。
虞森淼不愧号称彖国的武全才,山道左边数箭射来,一柄长剑尽数荡开,不但自己无恙,赵怡也未受伤,只是赵怡应变能力差些,没能护住所乘之马,两人均弃马全神防备。赵怡没有晕过去,叶晨竟有几分沾沾自喜。
还真被埋伏了,叶晨一个眼色,魏翔已带着一半的人马向山上去了,叶晨则直奔被困在道上的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