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大同褪去春装,迎来初夏,漫山遍野的花儿如雨后春笋,争相竞放,是采摘忍冬的好时节。 忍冬,别名双花或二宝花,花初开时为白色,后为黄色,具有消炎、解毒的功效。 上月,距离大同不远的武威,与匈奴刚起战火。 因战事吃紧,作为后方补给城镇的大同,粮草、药材、武器等被运到前线抗敌,城中的几大药堂几乎一扫而空。 康药堂也不例外,目前,康药堂存严重不足。 因忍冬花具有消炎之效,它的价格在城中受人哄抬上升,如今已卖到一贯钱一斤,寻常不过百。 得到消息的周暖,为了挣些银钱,她打算徒步到城外的不妄山,采摘忍冬花。 半日后,周暖到了不妄山。 初夏时节,百花绽放,草木丛生,绿林遍野,山中长势喜人。 瞅着眼前零散分布的几条羊肠小道,周暖看的直犯难,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很快,山中一面直插云霄的巨大崖壁,引起了周暖的注意。 只见崖身坚硬光滑,如同一面倒立于大地之上的水墨屏风,绵延数千里。 与此相对,另一边的灌木、蔓草连绵不绝,周暖担心有蛇,略微思考后,选择了崖壁的方向。 山林寂静,头顶偶尔飞过几只山雀,发出啾啾鸣叫,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山谷。 周暖随意捡了一根木棍,身背药篓,朝着崖壁,一路寻找忍冬藤的踪迹。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穿过山林后,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谷,赫然在目。周暖放眼望去,这里俨然一汪浩瀚恣肆的绿色海洋,美不胜收。 据她所知,忍冬藤喜阳、喜湿。这片山谷,视野开阔,无密林遮挡,阳光充沛,加之,谷中,地下水丰富,这里一定长有忍冬藤。 果不其然,沿着山谷慢慢寻找,周暖很快在山谷中,发现了忍冬藤。 烈烈灿阳下,忍冬新长的枝叶,绿意央然,白、黄相间的花儿,神采奕奕地俏立于枝头,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它独特、幽美的香味。 周暖见之,神色大喜。 她立即上前,摘下忍冬花,并逐一放进背篓。待回去后,将其晒干,便可入药。 太好了,有钱了。 随着药篓中,不断增加的忍冬花,一直辛勤劳作的周暖这才发现,崖壁之下,竟是一片繁茂参天的森林,之前遥遥相望的崖壁,已近在眼前。 林中,阳光稀少,树木遮天蔽日,深草疯长,蔓延至脚下,那里不是忍冬藤生长的环境,周暖不欲向前,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草丛里,突然传来异响,警觉的周暖立即防备,静静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她准备收脚回去之时,脚下的草丛中,不知钻出个什么玩意儿,“嗖”的一下,勾住了她的脚踝,吓得周暖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是蛇吗?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周暖神情一衰,后悔不迭,采什么忍冬啊!早知道就不采了,竟然遇到冷蛇。 害怕不已的周暖,无奈之下,只好转起全身唯一能动的眼珠子,顺着身体,一点一点往下看,等她看清脚下的东西后,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不为别的,因为抓住她的,竟然是一只鲜血淋漓的鬼手。 它寂静地伸出草丛,抓住了她的脚踝。 等等? 不是吧? 她就想采个忍冬卖点钱,现在是啥情况? 谁能来告诉她? 就在周暖惊惧不已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一道微弱的求救声。“姑……姑娘……娘,救救……救命……命。” 救命? 啥玩意儿? 听到声音后,周暖仔细探查了周围草丛的情况,这才发现,就在她方才走过的深草丛中,不知何时竟趴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被一剑穿胸,鲜血汩汩而出,身体其他部位,零散分布着刀、剑划痕,深浅不一,草丛里,全是他滴落的血,他出血量极大,从他被鲜血浸透到发红的黑色衣裳上,便可见一斑。 而且,声音嘶哑,气息奄奄,离死不远了。 不过,他没死? 哦!既不是蛇,也不是鬼! 反应过来的周暖,终于意识到,现在倒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她以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真是太好了。 不过,从周围的痕迹
来看,很难想象,他竟然还活着。 对了,他刚刚说什么? 救命? 周暖摇了摇头,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无力回天了。 然而,当周暖发现男人衣袖上,留有一个熟悉的泥样鞋纹时,她顿悟了。 她就说嘛! 男人伤成这个,怎么可能还醒着? 原来,是她,把人家给踩醒了。 想到这里,周暖内心一虚,原来,男人不是让她救命啊,是来讨债的。 毕竟理亏在前,看在男人伤重极惨、即将归西的份上,周暖饶有兴味地蹲下身子,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遗言? “这位兄台,你伤成这样?我可救不了你。”口鼻四溢的鲜血模糊了男子的面容,场面十分瘆人,让此时近距离察看情况的周暖,看的眉头直皱。 “在下……下,知道。”说话时,男子残破的胸膛微微起伏,并喘着沉重的粗气,如同一架摧拉枯朽的风箱。 知道,还让我救你? 男子的话,令周暖无语至极。 所以,你是几个意思? 虽然踩到他,是她的错,但就他目前的状况,真不是她救不救的问题? 而是他的伤很重,她也无能为力。 见谈不拢,周暖作势要走,却被男子再次拉住了脚踝。 怎么?意思救不了你,还不让走? 这下,周暖不乐意了,她站起身来,想用力扯出自己的脚。 然而男子的力气比她更大,见她要走,他彻底急了,疯了一样地拉住她,不让她走,不久因他用力过猛,牵扯了身上的伤口,鲜血喷薄而出,还溅了她一腿。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了周暖一大跳,她直接楞在原地,眼神不敢置信。 不是吧,兄弟,你玩命,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虽说你现在这样,离死也不远了,但周暖见他不顾一切也要拦下自己,不由地心生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救……公子……”男子艰难开口,手却紧紧拽着她的脚踝,眼神之中,俱是乞求。 “救公鸡?”男子因重伤,口齿不清,周暖将救公子听成了救公鸡?听完后,她眼神迷惑地看着男子,啥玩意?意思你还有只宠物要救? “不……是……,是公子。”男子竭力再次开口,说完,他呕出一口血。 这次,周暖听清了,他说的是救公子。 公子? 周暖闻言大惊,顾不得脚下的男子,她立即观察周围是否还有他人在场? 但这里,除了风声、叶声、鸟鸣声,就是他和她,哪有他说的公子? 周暖面露狐疑,不明白地上的男子在说什么? 男子看出了她的困惑,想继续跟周暖解释,但失血过多的他,十分虚弱,张口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明白男子困境的周暖,没有催他,因为,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不打算出手相助。 就拿眼前这个男子来说,他身体状况堪忧,焉知他所谓的公子,是不是早就死了? 再说了,就算公子活着,他方向不明,面容不明,她可没功夫帮他找人,救所谓的公子?母子? 趁日落前,她得采好忍冬花,回城卖钱呢? 哦!对了,救人还得花钱,不好意思,现在的她,更没能力。 别说救人没钱,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谈何救人? “这位兄台,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能力有限,救人是需要花钱的,我自己生活都成了问题,帮不了你。”周暖愁眉苦脸地跟男子诉苦。 说完,不管男子是何反应,周暖欲抬步离开。 “我……有。”男子出言阻止周暖,接着,他伸出颤颤巍巍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抖动着,递给她。 银票? 看到银票,周暖眼神极尽诧异,始料未及啊! 但周暖没有接下,首先,她来这里,是来采药的,不是来救人的,其次,他负伤甚重,从伤口上看,对方下手狠辣,不是敌人,就是仇家,周暖可不想因一个陌生人,惹得一身骚。 所以,她拒绝了。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但她的话音未落,处于弥留之际的男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给她指了指方向,并留下最后一句话,断气了。 “姑娘,……求你……了。” 说完,他眼神之光,尽散无遗。
死了? 你礼貌吗? 我都没说同意不同意呢? 周暖气的想骂人,她直接忽略男子递来的银票,转身掉头走人。 然而,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又重新走了回来。 不为别的,单纯的,为了银票。 若有了这笔钱,回城之后,就好办了。 “你说的,只要我帮你救人,这银票就是我的。”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周暖又补了一句。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地上的人一如既往,毫无反应。 最后,周暖欣喜地从男子手里,取过银票,至于男子死前指的方向。 崖壁。 周暖二话不说,抬步进了密林。 不管了,先过去看看,说不定,公子早就死了。 要真死了,她能白捡一笔银子,想到这里,周暖心里就美滋滋的。 寻人路上,周暖不时发现了散落在地的刀、剑,血迹刚干,说明战况激烈。 林中,遭到破坏的枝、冠,和一些面目全非的死尸,不难想象,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从高崖之上掉落,摔死的,死状极其可怖。 对此,周暖心情平静,毫无波澜,她自幼身在江湖,曾见过不少类似或更血腥的场面,一具死尸的份量,在她这里,甚至比不上一条冷蛇。 周暖,发现巍峨耸然的崖壁,居然变成了一个凶案现场。虽心感奇怪,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实际上,来之前,她曾听当地人说过,不妄山是大同城和彩城的交界山,过了不妄山,对面就是彩城。 所以,不妄山的另一边,彩城,发生了何事? 如果是战争,匈奴未免太快了些,而且,死尸身上穿的不是军装,倒像是某人养的私士。 随着崖壁最底层显露出来,终于,她在一棵巨树下,发现了一具横躺在地、且最不像尸体的“尸体”。 那具“尸体”以白衣锦缎包裹,破损较小,加之黑发糊面,说他是白无常都不为过。 为了确定地上的人,是不是她要找的公子,周暖立即上前,用手察看此人是否还有呼吸? 就在周暖即将摸上男子时,意外出现了。原本像死尸的男子“诈尸”了,他双眼一睁,狠狠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谁?”眼神凶狠,像极了一匹雪域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