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狱院。
一个能将意识不清醒的人痛到清醒的地方,一个能将身心健康的人折磨成疯子的地方,更是一个能将黑白颠倒过来的地方。
身死前在那里被用刑的过往重新浮现在眼前,初暒垂首红着眼,低语,“邱夫子心甘,我却不想让害他之人如愿。”
“你不想、心中也不服,我亦如此,可不想不服……又能如何。”于允芳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一个挥刀乱砍的土匪都能随意将你我二人的性命取走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何况朝廷里那群手握大权面上和蔼仁义,手心却阴狠毒辣之人。”
初暒咬牙不忿,于允芳又道,“还是那句话,此事牵连甚广,故而不可能真相大白,一切到最后都只会糊里糊涂的过去,哼,他们那群人也只有这些本事了。”
“那邱夫子的罪便白受了?”
学生无故遭此大难,于允芳身为师长心中怎能不气愤心疼,但冷静过后,他思忖片刻,还是与她说,“出类拔萃者要么刚正不阿为臧仓小人所害,要么晦迹韬光为知己者而死,我想邱阳他已经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军狱院那头我已经托人打点,身上受罪是逃不掉的,但就凭这个一代矿师独子的名号也总能让他将性命保全下来,眼下虔来山土匪未除,安南院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县衙那头也是被施压才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若是久不见异,常官差们是不会护卫太久的,我们师生仍需得打起精神来,常备不懈。”
初暒:“是。”
说过邱阳,再来看她。
于允芳问初暒,“我听吴夫子说,是你独自将被土匪绑走的学生安全带回,并猜到土匪会伺机来院报复,组织众人自保时发现院建造图纸分率不同、继而找到暗室带领大家三次击退土匪骚扰。”
前几日情况危急,她顾不得什么不要出头更不要引人注目的念头,只想将人全部保住,如今事情逐渐平息,自己那些完全不符农户之女行为的奇异之举也已经慢慢开始在安南院学生们的闲聊话头中出现了。
但做就做了,闪烁其词反而更显古怪。
“是我。”
这丫头看着自己的目光毫不闪躲,脸上既没有一丝得意,也并无想要与他深谈的意思,于允芳虽然和吴所仕一样对她充满好奇,可终究还是没有刨根问底。
“谁心中都有不能与外人称道的秘密,关键是这秘密能支撑人往前走多久,又能走到何处,你行事有些许冲动但本性并不坏,又向来都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做你认为对的事,去你该去的地方,莫要管旁人如何猜想。”
“嗯。”
知道他们对自己有疑惑,却都默契地不怀疑、不追问,不深究,初暒心里感激,可也只能感激。
“于先生,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琢磨怎么开口合适,“那日绑了栗铜与陈家宝的土匪是南夷人。”
于允芳大惊,“南夷人?怎么会是南夷人?”
“我原先也想不通南夷人为何会假扮土匪出现在中北虔来山上,今日听您说朝中有人怀疑那山中有矿产时才恍然。”
“难道说这虔来山有矿产的消息早已被人透露出去?”于允芳忽然回想起,“我曾听闻镇守西南的宣威军夜里常遭南夷小股流寇骚扰,但多数时候都掀不起什么风浪,莫非是他们声东击西,仍有一些人在此过程中悄悄混了进来?”
初暒记起院学子在闲谈中好像也提过这事,颔首,道,“十分有可能,我遇上南夷土匪时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乎暴露身份,似乎……是有意想放出风声扰乱中北民心。”
“南夷地界矿产丰富,若是大兴朝真能在中北找出矿产山脉,那他们唯一能与我们谈条件的东西就会变得可有可无,难怪近期总能传出虔来山土匪伤人害命的消息。”于允芳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南夷地方小,掌权的眼界也如此狭隘,矿山探测、挖取、转运、冶炼无一不需要时间与精力,就算虔来山真有矿产,矿产质量如何也不能保证,就算走运是精铁矿,中北短时间内也无法将其转化成可供使用的铁器,只听风声就急切地出此下策,真没有辱没蛮子这个名号。”
“他们既然敢自爆身份,那么便都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无法判断出那两个土匪在虔来山究竟有多少同伙,只敢肯定绑架安南院学生失利,又被院学生箭杀了数人,若是不报此仇,那些就枉为地少人稀、心胸狭隘的南夷人了。”
她说的有理,于允芳也觉得安南山这些天太平的有些蹊跷,“院近几日一直有官兵转悠,土匪们不敢造次也是必然,只不过那些官差无法在院驻守太久,恐怕那些土匪隐忍至今也正是在等待他们撤离。”
“安南院防御工事完整、易守难攻,只要我们不踏出院一步,土匪们进不来就只能在外面耗着了。”
难得听她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于允芳忍不住笑笑,“我们能一辈子都守在安南院不出去么,土匪在耗,院众人不是同样在耗着,他们在外行动自由、供给不愁,可被他们围困着的院众人攒下的粮食、物品又能支撑几日,到时候不用土匪们费力砍杀,咱们自己都先把自己饿死了。”
前世打仗,初暒就不晓得什么是防守,她始终认为,这世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对旁人的保守打法提议向来都嗤之以鼻,如今要护着一群手无寸铁、从未见过杀戮的天真学生了,才明白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赢的防守战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但仍值得去尝试,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此时外面定有许多土匪暗线在盯着院,放学生回家我担忧会牵连他们的至亲,这个消息能瞒就接着瞒吧,为今之计,还是得将所有学生汇在一处,并尽力拖延官差撤走的时日,在此期间,大家再一起想想能永绝土匪后患之法罢。”
初暒:“是。”
“你前几日风头太盛,等学生们惶恐劲儿过了,你必然会成为他们热烈追捧的对象,要是不想引起官差们的注意,最好少同同窗聚在一处。”
初暒:“明白,那于先生您先忙,我先告辞了。”
“去罢。”
向于先生行完弟子礼,初暒转身走出房。
天边晚霞渐渐连成一片,她靠在院中一棵参天大树上驻足仰望。
总算知晓邱阳因何事被逮捕,假扮土匪的南夷人怪异之举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头顶上连日以来的愧疚、疑惑乌云终于在与于先生的交谈中缓缓疏散。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正欲回女子校舍时,忽然瞧见从东厨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材魁梧,行事却瞻前顾后、鬼鬼祟祟,初暒抬步刚想去跟,肩膀倏地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嘿!你躲在这儿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