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在拐角前停了下来。长时间泡在海里,青璃作为鲛人自然无碍,宇轩身上戴着水息佩,一切呼吸休息倒也同陆地上无异。
他们被困在洞中,漂浮在拐角附近。由于地处深海,不见天日,宇轩也无法分清白天黑夜,遂只能按照本性,困了即睡,醒了便修行和发呆。
青璃不时会找一些诱饵将海鱼引诱过来,两人以之为食,聊以度日。这天,他们依据惯例,吃了一些引来的海鱼,便故意留了一点,让海鱼往身后拐角后游去。
青璃略有不满地说道:“宇轩哥哥,这海洞现在是封闭的状态,洞中可吃的鱼总量是有限的,我们又何必要留给背后那不相干的怪人?他从来都没领我们的人情,我们又何苦亏欠自己?”
宇轩当然知道这洞中食物有限。只是一想到洞中还有别人和他们一样被困着,要他独占所有食物,留其他人自生自灭,他实在于心不忍。再且,也是由于他们躲进来,惹得鲛灵群撞洞壁,才导致这个海洞被完全封闭,食物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本身就亏欠着别人,又怎么能进一步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呢?
他叹了一口气,回应道:“青璃,当初也是由于我们要躲避,导致这个海洞被封闭,食物紧张了起来。我们本身就对不起人家,又怎么能变本加厉,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呢?分别人一点食物,也只能弥补一点点我们给别人添的麻烦罢了。”
青璃自知理亏,不再回话。只留下宇轩的声音幽幽地往拐角后传了去。
再过了好长一阵,青璃略带惆怅地说道:“宇轩哥哥,我们被困在这洞里已经都两个多月了。。”
宇轩心里一惊,原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他苦笑一阵,说道:“这里不见天日,你又是怎么算的时间?”
“宇轩哥哥你傻啦,我们鲛人一直都在深海里,从不见天日,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数时间。哎,也不知道我们能在这撑多久。。”
青璃话音中,伤感之情逐渐加重。末了,她忽然问道:“宇轩哥哥,算起来,你已经在这东海里待了快三个月啦。你在陆地上的爹娘和你的朋友,会不会很担心你?”
听到这,宇轩心里百感交集。十岁前,他的亲人便只有姥姥一人。爹和娘对他来说,便只是冰冷的两个称呼,他感受不到与他们任何的联系。后来他唯一的亲人姥姥被恶人所杀,他只身跟着玄常拜入御龙谷。此前在御龙谷的十几年,他不过是一个天资普通与修为平庸的弟子,除了师父玄常、师兄景清以及和他相依相伴的安华,没有人知道他,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后来出山参加盛会,他有幸结识了段芙,成为一路同行的好战友。他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孤寡之人,此后上天临幸,好不容易让他有了安华、段芙、师父与师兄,可东海边上的审判,让这一切羁绊都化为乌有。
现在的他,是江湖上背负臭名的云魔之子,是被御龙谷逐出师门的人,是在所有正道门派前被公然审判与羞辱、并被前正道盟主亲手诛杀的人。
此刻,他又成为了一个孤寡之人,又还有谁会担心和挂念他呢?只怕人人都当他早已命丧东海,只是赞颂关苍为天除害的壮举罢了。
此番种种,事关他的身世,他此前并未与青璃诉说。如今他和青璃一同被困在这洞中,且只怕要一直受困至死,同是天涯沦落人,宇轩便一股脑将自己的身世以及落海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宇轩的声音幽幽地在海水里传开着,青璃仔细地听着,身旁用灵力幻化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轻柔地照在青璃光滑白皙的脸上。她的神情伴随着宇轩的描述,或紧张、或气愤、或悲伤,最后只留下惋惜和心疼。
在宇轩讲完之后,青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宇轩哥哥,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世也这么可怜。”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慢慢地说道:“你可能也知道了,我娘是鲛人公主,我爹是个人族。当年我娘虽不满人族对鲛人族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愿意一直躲在这东海里,她想要去实地看看人族的情况,去看下该怎么实行报复和打击。于是,她有一天趁着鲛人国结界防守不利的时候,偷溜出界,到了陆地上。”
“可是,她在陆地上的所见所闻,彻底洗刷了她此前对人族的所有印象。尤其是在遇到我爹后,她更是完全改变了她对人族的所有想法。”
“我爹是一个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的男子,对我娘一见倾心,百般呵护。他们两人相处了三年。这三年是我娘这辈子中最开心和幸福的三年,她本打算就这么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和我爹一直过下去。但三年后,族长派出的鲛人终于找到了她。”
“他们不顾我娘的反对,在我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娘强行带回鲛人国。”
“我娘被带回后,鲛人公主的身份被剥夺,她被族长亲自封印在房间里,至死永不得出。我娘回来没多久便生下了我。本来按族规,我是要被立即处死的。但我娘对族长苦苦哀求,让族长看在她曾经是他最爱的女儿的份上,留我一条性命。”
“后来族长同意,只要我终生不出鲛人国,我便可自生自灭。”说到这,青璃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出生以来,我娘便常常跟我说我爹的好,她说她从不后悔爱上我爹,更从不后悔生下我。我出生以后,我娘心情比以前好了一些,但终究还是因悲伤抑郁过度,在我五岁那年,便去世了。。”
青璃说到这,声音哽咽了起来,宇轩看得出来,青璃对她娘爱得极深。他游过去,轻轻拍了拍青璃的肩膀。青璃咬紧嘴唇,忍住哽咽,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娘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去找我爹,让我在鲛人国里好好活着。为此,她至死都没告诉我我爹的名字,想叫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可是我娘并不知道,我在鲛人国过得并不好。因着我是鲛人和人族后代的关系,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另类,没人愿意跟我玩,谁都可以随意打我,骂我,用所谓的‘青公主’称号来羞辱我。我娘去世后,族长名义上派嬷嬷每周来看望我,实际上却是监视和控制。”
“所以,我从小便暗暗立志我要离开鲛人国,我要到陆地上去找我爹,告诉他我娘后来的一切事情。若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只怕我早已追随我娘去了。何故要忍受这些痛苦和折磨。”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我对陆地的情况一无所知,我需要有人族的人可以帮我,带我离开鲛人国,带我避开后续鲛人的追捕,以及带我找到我爹。”
听到这,宇轩终于知道当初青璃救他,要他答应的忙是什么了。他开口问道:“所以你当时让我答应帮助你的事情,便是带你离开鲛人国,带你找到你爹?”
青璃点点头,说道:“是的,上天眷顾,让我救到了你。我当时本想趁你在我房间里完全恢复后,商量逃跑之事,却没想到你一个喷嚏,让所有的事都变了。”
说到这,青璃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宇轩苦笑了一阵,回应道:“青璃,你这十几年来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你这一路心酸历程,我听着心里很不好受。”
青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说完这个故事,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她摇了摇头,进而无奈地说道:“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毕竟,我们已经被困死在这洞里了。去大陆什么的,终究还是我的痴心妄想,可能要下辈子才能实现了。”末了,她忽然想到什么,进而说道:“宇轩哥哥,不能查清你姥姥被杀的幕后真凶,为她报仇,不能圆她死前遗愿,为你爹洗刷名声,你应该也很遗憾吧。”
听到这,宇轩本已平静的心又开始被多重的情感掀起汹涌。这么长时间的受困,他本来已经准备认命,就这样在此处被囚困至死。他已孤寡一人,无人牵挂,死在这洞里,和当初若未得青璃相救死在深海里,也没什么不同。但青璃最后这句,却点醒了他遗留的未尽之事。他内心变得激荡不安,这么长时间受困的压抑的情绪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宇轩激动地说道:“我此生未能为查清杀害姥姥的幕后真凶,未能圆她遗愿,自然是遗憾无穷。只是如今我前不能出,后不能退,天意要亡我,我又能怎么办!”
“青璃!要不我们来撞壁吧,像当初那些鲛灵一样,看看能不能把这洞壁上撞出一个口子来!”说着,宇轩便忽然凝聚灵力于掌,朝着旁边的石壁上狠狠打去。
灵力汇入石壁中,却未激起石壁的丝毫动静。宇轩不甘心,继续疯狂挥打着,石壁上的尖石划破他的掌心,鲜血从掌心中缓缓留出,汇入周围的海水中。
青璃被宇轩突如其来、仿若失去理智的模样所惊吓,她正想要扑过去拉开宇轩,却听到拐角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骂声:“蠢货!”
青璃再次受惊之余,却撇见宇轩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丝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