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