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近来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倾慕吗?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明漪把后半句咽进肚子,后槽牙紧了又紧,拂袖而去。
屠酒儿抱着那本厚厚的戏本子,一言不,目送着明漪,直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许久,她低下头摸了摸粗糙的皮,纤细手指轻轻翻开页,一点一点摸过自己亲笔写下的字。
以及那张偷偷夹在中的白纸。
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合上手中的戏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