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丙丑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其实若是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冷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实乃大错特错了。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或拍着酒坛和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死之前,明漪能在对屠酒儿毫无感情的情况下,还可装模作样地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也是因为屠酒儿并非一个肤浅的狐妖。她除了那副骚包模样外,还有头脑,有见地,也有内涵,倘若她们没有生为天敌,明漪倒觉得,做个好友也是非常不错的。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我去后山。”明漪道出实话。
柳逢雪诧异道:“师姐可是去找那只小狐狸?师姐忘了么,昨日掌门师尊才嘱咐过你,你现下需得去主殿领众弟子饮早茶的。要是被掌门师尊知道你和那小狐狸还有来往,他老人家可又要生气了。”
“逢雪,我昨夜里做了不好的梦,现在脑中混沌,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呆一呆。况且,我本就是打算亲自去劝劝那小狐狸,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里,算不得忤逆师尊意愿吧?”
柳逢雪又拜了一拜:“既然如此,师姐便去吧,师尊那里我帮你圆过去。”
明漪点点头:“有劳你了。”
行过礼后,也不啰嗦,柳逢雪便前往主殿方向去了。
奇怪,不知怎的,她好像下意识就想违反一下既定的轨迹。若放在往日,像抛下主殿领茶去看屠酒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生的。
或许面对重来一次的机会,大部分人在遇到相同抉择时,都会选择背道而驰。
玉虚宫所处之地偏北,故而虽然已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空中仍有细雪。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明漪才走出了玉虚宫的领地范围,寻到那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建得不大,看上去也确实只够一个人单独居住。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生前,明漪曾陪屠酒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宜,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受惯了大富大贵生活的妖精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艰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