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屠酒儿乘着余醉开口先问。
那女子笑了笑,说:“琼华。”
屠酒儿想了又想,摇摇头:“我不记得神君中有叫做这个名字的。”
“谁告诉你我是神?”琼华的嗓音透澈清越,不若明漪那般冷寂,也不若屠酒儿那般娇软,是正好掐在各种特征边缘的最好听的样子,“我是妖,活了三万年的妖。”
“三万年?”屠酒儿一个激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才七百岁,父亲身为妖尊,也不过一万八千岁。一只妖三万岁?这年纪早就该修炼成神了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水中与我谈天么?”
屠酒儿才反应过来,只得先淌着水走回岸边。她才站定,琼华便轻轻朝她吹了口气,湿透的裙子眨眼间干了。
“你……”屠酒儿又看了一眼她的伞,还是没忍住问刚刚想问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我的酒坛子打伞?”
“天地可负,河川可负,良辰可负,霸业可负,唯美人与美酒,不可。”琼华的唇角一勾,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屠酒儿,“你是九尾灵狐?青丘之国来的么?”
“你识得我?我叫屠酒儿。”
“屠酒儿……”琼华眯起眼眸,想了想,“屠酒儿……嗯……嗯,我记得。当年妖尊请我去青丘吃你的满月酒,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事。”
“满月酒?你认识我阿爹么?”屠酒儿惊讶道。
“是的,我们是许多年的好友了,甚至曾姐弟相称。”琼华的目光投在湖面上,她的眼神与语气,都是以往从不曾在三界遇到过的极致的温软,“我仍有印象,那时我还抱过你,你尚是狐形,牙都没齐,非要去吃我手里的鸡爪子。我心软便喂给了你,结果你口中唯一一颗松趴趴的门牙就被硌下来了,你阿爹还埋怨了我。不过如今见你,门牙倒是漂亮。”
屠酒儿有些窘迫,可还懂得礼数,她站正一拜:“原来是阿爹的故友,怪我年纪小,不曾听他说起过。不过您和他以姐弟论处过,那我左右得唤一声姑姑才好。”
琼华低头笑了一笑,又道:“我记得你在你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乳名唤作三三,对么?你如此显赫的身份,你阿爹怎么放了你,在玉虚宫这边待着?”
屠酒儿抿了抿嘴,绕开了这个问题:“姑姑呢,三万年了,怎不升为上神?也不曾再拜访青丘,却来到此处?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亦不曾见过姑姑。”
“神与仙的条框太多,我不愿为此所累,故而不愿受那天劫。而在五百年前,原本作为玉虚宫护山神兽的白泽大哥大限临至,他死前将玉虚宫托付给我,言词恳切,我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他。”琼华长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可凡间繁华诱人,我也不愿受困于此,于是和玉虚宫掌门谈妥,给他玉虚宫挂上我琼华的名头,尽可叫外人忌惮,而我只需每五十年回来一次,露个面便罢。”
“原来是这样。姑姑五十年才回这里一次,如此紧仄的时间,就不耽误您的事了。”屠酒儿强耐着性子礼貌地委婉辞别,但她却没丁点儿要走的意思,反而抱起地上的酒坛,一屁股坐了下来。
琼华听得出来她言语间的不耐烦,也听得出来她因身份原因勉强维持的礼教,更明白她言语中下的逐客令,但仍多嘴问道:“夜快深了,你还待在这洒金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待在这里,待十天。”屠酒儿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激得她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天不能少,就十天。”
琼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须臾,她弯下腰,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在地面,罩在另一个酒坛子上。
屠酒儿瞥了一眼地上的伞,看向正在离去的那个背影,倏地大声喊道:
“嗳!”
那人闻声停住。
“你……你很像她。”
琼华转过半个头,犹豫半晌,并没有问屠酒儿口中的“她”是谁,只道:“……事了后,我再来看你。”
屠酒儿侧眼用余光看着琼华。
她踏出两步,身上的鹤羽长裘忽的翻起,周围空气扭曲片刻,发出一阵混沌的暗光。光灭后,人已不在。
一只漂亮优雅的白鹤,亭亭而立于水沿浅滩之上,它扭了扭脖子,似乎看了屠酒儿一眼,然后跳跃几步,振翅飞向雪中的夜空。
屠酒儿想起前几日听到宫女闲聊的一些话,转了转眼珠,说:“我觉得那个……皇贵妃听起来挺好。”
“皇贵妃?”皇帝一愣,看屠酒儿的面色,她倒是真的不知这位分有多高。皇贵妃,那可是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一个皇帝能有万千妃嫔,可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能当上贵妃,历朝历代中能当上皇贵妃的,除了独宠之外,哪个不是另有些地位背景的人物。
“不可以么?”屠酒儿委屈地瘪起嘴,颇是楚楚动人,“可人家就喜欢这个呢。”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