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骞虽然心中不悦,但彖国即已承诺,此行复命时,便舒服得多,季国中枢要求彖国撤兵的最低要求,已然是达到了。殊不知季国困苦,彖国更加困苦。按叶晨的游击式进攻战略,前方将士早已困乏不堪,袭扰,转移,再袭扰,再转移,犹如没有尽头一般。给养时断时续,完全可以用入不敷出来形容。队伍要自己解决粮草问题不说,还要尽力避免与季国的主力决战。虽然朝廷开出了不菲的军饷,那也得有命回国领了才能花啊。若不是北融府虞大公子义薄云天,彖军这些兵马早就哗变了,哪有叶晨所谓的神机妙算什么事儿。叶晨浑然不知,自己越来越像个赌徒,而且还拉着国家一起赌。
话说堂上各方势力期望已基本达到,会盟已成定局。胡忠贤击了击掌,晌午已过,是时候来点儿酒食松快松快了。众人一扫不快,该客套的,还是得补补。正所谓路留一步,味减三分,存得一张笑颜,下次好相见。对于国家博弈,这种台面上的谈判,占不得多少斤两。
叶崇庆幸自己没有白来,泰安侯府招待上宾的酒可不是驿馆那种成色。在这位独臂统领的牵引下,大多数人喝得都很开心。彖国使团的另外三人就不那么愉悦了,邓子曦那一声“叶少卿”,不但勾起了叶晨在冉国当差的回忆,更让虞喆和虞卿兰气愤不已。
‘怎么着,和谈占不着便宜,就来挖墙角?这么光天化日下出手,无耻啊,叶晨与我可是一家人!’
后日便是会盟之期,虞喆拒绝了胡忠贤在侯府盘桓的邀请。而叶晨,依旧在驿馆支起了烧烤摊,时间紧迫,前后很多事情的细节都需要再推敲一下。
繁星初露,驿馆那进院子便如前几个夜晚一样活跃起来,不一样的,是小院中多放了几件乐器。最活跃的,是彖国使团各人的脑子。当然,五花和鸡皮被炭火加热后的油烟和味道,也让所有能闻到的人,从嘴巴到肚子,都多了一点点儿亢奋。
从季国撤兵的事情有了预期的进展,息战的目的暂时达到了,众人心情还是蛮不错的。中霄之行,至少暂时是唬住了彖国的坏邻居们。彖国终于可以休整一下,虞喆复杂的小心情还是有几分难以掩饰,完全不管食材的火候,总之就是不停的把食材翻来翻去。个把时辰弹指即逝,虞喆今夜,喝的可不比叶崇少。
酒至酣处,虞喆豁然,特邀叶少傅高歌。叶晨今夜也是心情跌荡,诸事已毕,索性放歌聊慰情怀。“你悄然走开,故事在城外……”或许就是即将发生在这兄弟二人身上,令人唏嘘的事。彼此的心情都不必点破,皆在酒与歌中。从旁又有虞卿兰和苒儿弄乐,这小院虽有烟熏火燎之嫌,却尽得山野林泉之乐。
几曲唱罢,食材还有大半,今夜这后半场,也谈不了什么事了。先前虞卿兰抚琴,已引发了驿馆躁动,现下叶晨和虞喆再唱些新鲜得一塌糊涂的调调,小院门边、和廊墙的花窗外,都挤满了好奇的脑袋。
小院门口的侍卫已增至四人,因为魏翔觉得,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有人挤进院来,不论是想来点儿特色烧烤,或是想领略彖国俊杰的风采,总之要保证各位老板不要被骚扰。
叶晨随兴享受着这种自然发生的个人秀,院门口更加喧嚣了些。很明显,彖国使团已成功吸粉,一个中年汉子,抱了坛酒,已被侍卫拦住。看那样子,进院烧烤的意愿十分强烈。
“在下胡砥,也喜音律,里面的朋友,何不开门,交个朋友。”
虞卿兰心中好笑,小院那团扇形的门廓,哪里有扇门,却要如何去开。这闲杂人等进来,还真有些不方便。心中还在犹豫,叶晨已做手势,那胡砥看着把门的侍卫,一脸的得意,“还是这位朋友爽快。”说着已迈步进了院子。
这一次,叶晨也有点儿意外。胡砥左手抱着酒坛,右手往腰间摸索了一下,居然从腰间摸出银子打赏侍卫。“几位辛苦,这点儿小意思,算是胡砥做东,得空可去德华园寻一顿好酒。”话音刚落,一把刀已架在胡砥颈上。
门口的侍卫,是山岳营的队员,弟子规历来军规森严,队员们更是个个傲气,几时曾受过人打赏。今日把门,只是例行护卫之责,都着便服,倒被这小吏看低了。
胡砥也算硬气,把脖子一伸:“这位兄弟,不至于吧。”
叶晨兴致正浓,被这么一搅和,酒便醒了两分,“胡兄是朋友,请兄弟们喝酒而已,刀收了,酒钱也收了。”
队员得叶晨之令,终于放胡砥进院。魏翔按叶晨的意思,安排人清理清理院外的闲杂人等。身为彖国使团成员,叶晨早就做好了随时工作的准备。胡砥能这样进得院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姓“胡”,指不定又是泰安侯那边安排过来的。情报这种东西,彼此身上都有,想摸摸彖国的底,不如看谁本事大。挑战中获取机遇,才是叶晨的信条。
胡砥上来放下酒坛,也不探问在座的高姓大名,自我介绍很简单,简单得有些粗糙,说完作个团喏,挨着叶晨坐下。这让叶晨,又一次小小的意外了一把,胡砥居然自称甄国人氏。他身上穿的,分明就是驿馆的官服,而且成色已有些破旧,头不束冠,就挽了个髻,方才还抱个酒坛,这形象若易地而处,要么就是流浪汉式的酒徒,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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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厮若不是胡忠贤派来的,那么让他进来,反而没了多少意思。叶晨正准备逐客,叶崇已跳了起来,“绿肥!”叶晨现在就想发飙,什么鬼?
“胡家兄弟,来,尝尝阿喆烤的蜜汁凤翅。”叶崇说着,胡砥碗中已多了两个鸡翅中,确实是虞喆烤的,但这位太子又如何会参与此物的前期处理。
叶晨心中大惊:‘这蜜汁凤翅的处理工艺是自己在近阳无聊时想起来的,之后确实曾往自己的小圈子中散布过,还曾明言不要外传。怎么胡砥一上桌,老怪就走漏自己的烧烤秘法。而且,老怪曾几何时给自己夹过菜,这小吏抱来的坛子,看来真不一般。‘
“快快快,都尝尝,老鬼的酒!”叶晨碗中尚有半盏残酒,叶崇直接摆手往外倒了,还特地甩了甩,生怕这盏里的酒没弄干净一般。接着,速速的给晨倒了个半盏,又给胡砥倒了半盏,也不管其他人,自己满盏开始品鉴。
叶晨再看盏中,还真他娘的绿,绿得都有些耀眼,院中几只火把,此液却清澈通透。叶晨凝神再嗅,香是香,到底好在哪里,让老怪如此忘形?先前与虞喆对酒当歌,老怪蔫闷得就像霜打的茄子,现在却如过年的孩童一般。
抬眼再看叶崇,已爽得紧闭双眼,宛如吐纳一般,沉稳地呼吸着空气。叶晨十分担心,酒之一道,担得起叶崇用个“老”字的,除了束青山,难道还有旁人。素闻这束青山的酒厉害,老怪一口下了半盏,千万莫醉死过去。
看叶崇如此享受,胡砥也不说话了,众人静静的候着,都等着叶崇还魂。看来此人尽识绿肥之妙,既然不是凡品,难得有机会长长见识。
叶崇缓缓睁开眼,一脸的高兴劲儿,呼吸间酒气浓烈了些。众人兴致勃勃,叶晨心中一口叹息,这一幕,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叶崇抬起酒来,剩下半盏一饮而尽……
“魏大哥,搭把手吧。”叶晨一脸无奈,早知道老怪不把酒喝完,是不会干其他事的,只是没想到,一盏酒就扑桌子,有点儿丢脸,全然忘了自己与虞喆高歌时,叶崇喝了多少。此时再不扶住,什么时候叶崇的头撞下来,定然要把这叶氏便携烧烤摊磕坏。叶晨背着,魏翔托着,让他睡吧,明天要是醒不过来,定要找胡砥问罪。“胡兄弟,你别走,咱们慢慢喝。”
安顿好了叶崇,叶晨和魏翔这一身汗,老怪真沉。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返至院中,胡砥与虞卿兰倒是聊得投缘。叶晨取来盏,给魏翔也倒了半盏,细看这酒,上面似居然漂得细细的油珠,叶晨并不怀疑驿馆的餐具卫生问题。这胡砥要是来者不善,定让他和他的主子生不如死。叶晨转念又想,以叶崇之能,因贪杯被人下毒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再者,方才自己和魏翔都为叶崇号过脉,得出的结论一致,强而不躁,勃而不乱,并非中毒之状。
胡砥正啃着鸡翅,连连赞叹,“盐避其腥,蜜润其质,太子这火候掌得也好,皮色金黄,脆弹相宜,里面鲜嫩香滑,与德华园的蒜香可谓各领风骚。”
“胡兄弟一口一个德华园,那边的菜一定不错,改日我做东,大家都去尝尝。只是这酒,还请胡兄弟和我们说道说道。”德华园的名字,叶晨在魏翔提供的中霄地形图上看过,不管那是怎样一个所在,叶晨更关心胡砥带来的酒,于是开门见山相问。才说着,已把刚才给魏翔倒的那盏酒,拿起来抿了一口。反正自己喝不出什么妙处,只觉此酒燥烈异常,还淡淡的有股子药味儿。
胡砥一脸笑意,在叶晨眼中却像藏了尖刀一般。“叶统领识得此酒,定有不凡生平,这酒居然两口就干完了一盏,定负得绝世武功。今日得遇,也算对得住这坛酒了。”
魏翔更加地警觉了些,叶晨给自己倒酒,那是圆场,一桌子人吃喝,碗、盏一人一分那是规矩。酒倒好之后却自己拿去喝了,那是在暗示酒中有章,魏翔岂会不知叶晨用意。
叶晨也一脸笑意,在座的除了胡砥,都发觉了叶晨笑容下的一丝杀气。叶晨敢喝此酒,是因自己服过白鹿果,这酒就算有毒,应该问题不大。再者,束老鬼的惊世之作“青山”,自己也喝过,绿肥与之相比,应该还次了些。反正只要自己喝了酒,去了胡砥得戒心,那么他的企图很快就会暴露出来了。虞卿兰今日未饮,叶晨转身又取来酒盏,这么一小坛,先倒完再说,免得留着祸害。
“兰儿也尝尝。”叶晨正要倒,胡砥连忙伸手拦住。
“此酒不但燥烈,壮阳补气乃是一绝,虞大小姐就不要尝了,就算喝了不长胡子,把嗓音变成壮汉一般,可没药医。”
胡砥好像对使团的所有人都很了解,众人都不再吃喝,只笑看胡砥。反正迟早要摊牌,魏翔问到:“胡兄弟,魏某不才,不知入不入得尊驾法眼,也把我的底探过一探。”
胡砥一看这气氛,叹了口气,“列位不要紧张,在下知道对于你们来说,这中霄就是龙潭虎穴,但是胡砥,绝对没有敌意,更不会与彖国为敌,我是真心来交朋友的。”
胡砥说完,气氛并没有任何转暖的迹象,“好吧,列位的情况,我是从驿馆籍册看来的。彖国赶在这个时候派人到中霄,那必是为了会盟而来,天龙陆最弱的,不就是甄国和彖国吗?”
胡砥翻了翻烤架上的菜,有的已经焦了。见众人不饮不食,胡砥也放下了筷子。“这酒正确的喝法,就是叶统领那样,要大口。”说着,把自己的酒抬起来喝了一大口,那表情比叶崇刚才还夸张。
待其缓了一会儿,接着又到:“叶统领不给虞大小姐倒酒,自然是知道这酒不合姑娘喝,叶将军和我各得半盏,定是叶统领知道我们的深浅,这酒若是过了,反而伤身。如叶将军这样乱来,不但害人,还糟蹋妙品。此酒对于习武之人,可是大有进益。不是我吹,要是拿到玥璇楼,也必至于珍阁。对于不识路数的,自然是一不值,若是遇上会家,千金不在话下。”
叶晨心里一咯噔,这么牛?如此说来,叶崇那一盏,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自己这半盏,随便喝一口就百十两银子,这么说来,年前栖霞山鬼悟明那一小罐青山,怕是万金难求。
叶晨正追忆往事,胡砥被众人冷眼相对,也没了兴致,收去了笑容,遂向叶晨举盏:“叶将军,你我来日方长,我这口酒怎么个喝法,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