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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襄州狱

襄州的牢狱在州衙西南侧一个独立的院落,有着除了城墙外最厚的围墙,墙头栽满荆棘和刺棵。厚重的黑漆大门打开,正中央是狱厅和狱亭,几位典狱官从狱厅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一人道:“这就是剑南来的郡主?” 另一人道:“现在不是郡主了,是咱们大邺的阶下囚,用不着当郡主供着。” 又一人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看,片刻后又哂笑一声,“生得倒是水灵。” 随即话锋一转,“搜身了没有?” 我垂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摆出无辜的样子问道:“要搜哪里?” 那人抬起双手就要往我身上摸,我惊恐地后退两步。 那人放下手,道:“把袖口垂下来。” 我依言照做。并没有东西掉下来。 “脱一件。” 我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的对襟窄袖襦,在二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把我送来的禁军终于看不下去,正色道:“陛下只是羁押,却不会任她受辱,还请注意分寸。” 而后一名狱卒领我进牢房,禁军不再跟随。砖砌的狱墙里,灯火幽微,粗木栅栏划分出数不清的囚室。 “姑娘单独一间,请进吧。” 狱卒拉开一扇刺啦刺啦响的门。囚室里阴暗潮湿,地面铺了一层稻草,边上放着一个便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徐步踏入,木门被关上。 四周都是女牢,一间有六七人,纷纷脑袋探出木栅栏,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 “丫头,做了啥子呀。”“人不可貌相呐,丫头看起来真是乖巧,没想到也进这种地方了。”“一个人一间,稀奇得很,不会是什么重罪吧。” 我已经不具备大大方方自我介绍的能力了,面对众目睽睽,尴尬地啊了一声,然后就愣在原地。 “哼,丫头你知道不?刚进来的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最后还不是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 正说着,走道的远处响起木板噼里啪啦的声音,刚才那狱卒再次走来,手上拿着枷和杻,还有一套赭色粗布囚服。枷是两块干木板拼成长方形,中间挖有一个箍住脖子的圆孔。杻是木制的手械,戴上之后两手便拘在身前不能行动。 我以为他把人带到了就走了,却不想是去取戒具了。 我又看了一眼其他囚室的女子,才发现她们也都枷杻加身,行动不便地坐在稻草上。 反抗是需要资本的,我显然没有。 - 我坐在稻草上靠墙补觉,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狱卒来送饭,一个一个叫名字,隔着栅栏递进去。 我盯着他手边的食盒一个一个减少,直至全部发完。没有我的。 “丫头。”对面女牢一位中年妇人大约是看见了我的迷茫,冲我道,“你有没有家人?咱们的口粮都是家人给送来的,要是家人在外地,也得定期来缴粮,禁爷才会给你备饭。” “禁爷?” 我在脑子里搜索了许久,都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两个字。 那妇人忐忑的眼神掠过门外正颜厉色的狱卒,“咱们的命都握在诸位禁爷手里,叫一声爷是应该的。” 说着,她又给狱卒赔了一个笑脸,“新来的丫头嘛,不懂规矩,禁爷别生气。” 我终于明白过来。一地有一地的权力关系。狱卒掌管着大家的衣食住行,这一声爷就是对他们的巴结。 “我明白了,多谢指点。”然后我向狱卒低眉欠身,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禁爷宽宥。” 狱卒倨傲地低头瞥了我一眼,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请问禁爷,我没有家人,这每日的饭食该当如何是好。” “那难不成咱们还得养着你啊……”狱卒满脸不耐烦,“也真是,明明就是非死不可的罪过,非要羁押候审,白花钱养着……又不是猪,为什么要养肥了再宰呢?” 任他骂得有多难听,我只当耳旁风了。 “不知可否劳烦禁爷去外头问一问。” 狱卒白了我一眼,“姑娘,空口就想使唤人呐。” 我看了看全身上下,头上的银簪要留着验毒乃至杀人自保,鞋子里塞着过所。原本的斗篷袖有一个嵌在里面的口袋,是我自己缝制的,其中藏着迷香、蒙汗药、绣线、绣花针——是的,搜身没被发现。方才换上囚服,我把它们转移到囚服的袖口了。 早知如此,我今天应该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地出门。我后悔地想。 <

r> 我拐弯抹角地搬出谢乾灵:“我自知死罪在身,本不敢劳烦禁爷什么。只是如今圣上不予赐死,我唯恐另有安排,未敢轻易了此残生。饿死事小,不遵圣意事大。恳请禁爷见赐衣食,留我一条性命。” 狱卒冷哼一声,话音里带着尖酸:“姑娘还以为圣上会有多念着你?南巡不会为你而停,圣驾这会儿早就启程,往更西边去了。” 我微微一怔。 随后试探性地问:“今日这么晚了,也要启程赶路么。” “晌午便走了。” 论贤台上的宴集只进行了一个早晨,晌午就走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匆忙。 南巡预计要长达半年之久,并不急于一日两日,他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么?羁押候审可以羁押在很多地方,专门把我留在襄州,又是何用意? “多谢禁爷告知。” - 监牢里狱卒对囚犯的凌虐是层出不穷的,甚至还有口头流传的名目。几天的亲身经历后,我已经对它们刻骨铭心—— 不给饭吃,或者唆使囚犯抢夺饭菜,叫作“请上路”;晚上朝地面泼水,迫使囚犯躺在水塘里,叫作“湿布衫”;向典狱官诬报囚犯难以控制,逾制给他上匣床——一种躺上去后把手脚全部死死钳制的戒具,叫作“雪上加霜”。 还有一些我没体验,却也有对面囚室的妇女们向我介绍:囚犯刚刚入狱,被狱卒群起围殴,叫作“打攒盘”;把囚犯的两只脚吊起来,头朝下躺在地上,叫作“上高楼”…… 对面囚室的妇女们问我:“姑娘,你怎么不求饶呢?” “怕是不管用。” “管用,可管用了。”有人道,“姑娘你以前是哪家贵人吧,我瞧着你气度不凡,被人欺负到头上也能不动一下眉毛。” “为何这么问。” “要明白,你越是心高气傲,禁爷就越憋闷;你越是低三下四,他们就越过瘾,就越有可能大发善心放过你。” 讲理是改不掉有些人本性的幼稚的。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讲理的地方。 于是,按照妇女们教我的那样,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嘴上说着求饶的话。卖惨并不难,更何况我手上的冻疮是真的,腿上的淤青是真的,皮肤的干裂是真的,手腕的血迹是真的。 这个办法有用,但不多。 “郡主殿下不服么?还想把圣上搬出来?知道襄州是谁的地盘么?现在圣上也不顶用了,你得罪的人,在我们这儿说话可比圣上还管用。”狱卒这样冲我说。 襄州是谁的地盘我当然知道。 齐冕,襄阳府大都督,总领荆襄兵马,兼任襄州刺史。 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再求饶了。对别人,狱卒也许只是满足自己凌弱的私心。但是对我,可谓“奉命”施虐。从三年前翻供开始,我早已是齐冕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身陷襄州大牢,他一定会出现的。 他终于要出现了。 - 次日,果不其然,我被“提审”了。 狱卒带着我沿台阶往下走,走入地下的暗狱。一间与外界隔绝的囚室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味,正中央是绳索缠绕的十字木架,满墙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在幽暗的灯火下反射寒光。 齐冕着一身缺胯袍坐在案前,昂然自得地抿了一口茶,朝我挑衅地一笑,“郡主别来无恙。” 他身后身侧站了几个士人打扮的男子,圆领袍衫,软脚幞头,对我都是满脸的敌意。我猜是幕僚。 “见了侯爷,为何不跪。”其中一人厉声道。 要跪就跪。我膝头触地,埋头躬身。枷杻在身,头碰不到地面,手也无法交叠触额,除此之外的礼数都还算周全。 齐冕冷哼一声,“还以为有几分傲气,原来和那些死狗奴一个样,在本侯的地盘上还不是该跪就跪。” “是。”我十分敷衍地应承。 我的自尊并非建立在齐冕的尊重之上。 可是齐冕的颜面,好像面建立在我被迫而为的示弱之上。 下一瞬,齐冕猛然拍案,浓黑的眉毛两梢上挑,喝道:“上刑。” “侯爷莫要动怒。”一位幕僚出言劝阻,“郡主身子弱,不能真死了。” “先来十杖,叫郡主见识一下什么叫鬼门关。” “侯爷,可不能把男人的刑罚套在弱女子身上。” 齐冕咬牙切齿,“那你说几杖?” 那幕僚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漫不经心道:“女子嘛,不如

上拶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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