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中学坐落在机场旁边,但与飞机巨大的轰鸣声相较,校园里的喧嚣竟毫不逊色,乱糟糟的侵入耳膜。
气温偏高,又兼雨后潮湿,卫生间边缘生锈的整面镜子雾蒙蒙的。镜子里的女孩子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仔细打量自己。
一头偏厚的短发,白色裙装校服,没有任何装饰打扮,很符合香江八十年代家境普通认真读的女仔形象。
女孩儿又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模样。即使以最苛刻的眼光来看,仅仅是靠着青涩的脸蛋和匀称的身材,也称得上是清秀可人。
这副面孔就是她自己的脸,她很确定这一点,包括左手掌心的红色小痣,都是记忆的佐证……遗憾的是想不起自己具体的来历和身份,只知道肯定不是姓朱,更不该生活在这个年代、这个地方。
她沾水轻轻抹到脸上,让自己在燥热的环境里保持冷静:人活着,日子总要过下去。
“阿芳,系唔系有心事?”郭小珍从里面的厕所里走出来,带着关心的八卦:“成日闷闷不乐的……因为麦秸老想约你出去咩?”
“没有,就是感觉最近学得有点吃力。”女生拧紧水龙头,轻轻甩了甩手,下意识又想找纸巾擦干,顿感挫败。
——如果你从一个生活快捷、便利,环境舒适、干净,不论物质或精神都较为富裕的地方,沦落到个贫穷、混乱,连部智能手机都没的电影里,真的很难保持心情健康。
所以最近几天身边不少同学都觉得朱婉芳脸色差得可怕,以前温柔乖乖女,现今是个地道冷美人……在她身边蹭一蹭,连吹风扇的电费都节省。
“你唔理麦秸也好,我睇佢还不如刀疤哥。”郭小珍飞快冲洗了下手,湿漉漉的来握同伴:“走啦,下堂又系个老童女嘅课,迟到要畀人罚抄咗!”
女孩子没躲开,“可唔可以咪叫我阿芳?”会想起猫的名字。
小珍咯咯笑起来:“咁我点嗌你呀,靓女?芳妹?”不少学生都有各自的绰号,尤其是受社会上帮派影响,互称绰号简直像是赶时髦。
“点解唔系芳姐……”粤语自然地变成了母语,是种拗着舌头的奇怪感觉,她努力忽略这一点,瞪着对方:“我不配呀?”
直到两人手拉手冲进教室坐下,郭小珍单手捂住嘴笑得快直不起腰,悄声说:“等你哪日真做咗大佬嘅女人,我第一个嗌你哦。”
“……算了,离男人太近会变得不幸。”婉芳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钟意叫阿芳就叫吧,睇我翻唔翻你就好啦。”
“郭小珍,朱婉芳!都上课了还在偷讲话!”一个严厉的女声喊道:“给我站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教授英语,风评很差,只因其动不动就拿惩罚当做立威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罚站、罚抄、警告记过等等。
婉芳控制着表情,默默起身,身旁的郭小珍虽然也跟着站了起来,面色却不大服气,笑意在面颊上留下红扑扑的印记。
“你在笑什么,啊?这字是你写的是不是?”Miss曾有一头中长发,戴着黑框眼镜,高高抬着头。
黑板上不但有字,还配了图。上面画了个极大的避孕套,标注:“子曰:‘此袋可防止艾滋病!’”
郭小珍看着黑板,忍了忍,最后鼻间露出噗嗤的笑音。她刚才都没注意,怪不得这个老童女刚进教室就跟吃了火药似的。
“有面笑到出嚟,睇嚟系好面善噉样嘢啰?”她说郭小珍一定很熟悉避孕套,竟还有脸笑。
一句轻飘飘的疑问,
说得女生抿紧了嘴巴。
“对不起,曾老师。”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婉芳举着手,语气莫名其妙:“认真听过健康堂嘅人都知呢系乜嘢,我想唔出老师可以教,学生就要羞耻开口嘅理由。”
Miss曾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真的被这番顶嘴给气到,正想说什么,但女孩子已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与及呢啲图并唔系郭小珍写嘅,我哋上堂前都喺厕所,踩住铃声坐,手上更加系干干净净定绝对冇粉笔灰……”她坦然地将手掌摊平往上,并示意同桌照做。
对方用种惊异的眼神看过来,眼睛瞪大,好像自己的同桌刚才大变活人。
“但是——她刚才笑了,恶意扰乱上堂纪律。”Miss曾不依不挠,打定主意不能折了面子,并斩钉截铁地命令道:“那么喜欢笑,噉就将呢句说话罚抄一千次。”
活像乌姆里奇,好在至少不爱穿粉辣人眼。
“如果喺教学活动开始前笑咗几秒钟都算扰乱上堂纪录,唯有畀人怀疑执教者嘅能力啦。至於郭小珍点解会笑……”她一本正经地沉吟了下:“大概字太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