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已明,奔忙的行商是这座边陲小镇最早的路客。天星镇与其说是镇,不如称之为村落,整个小镇只是一条官道的陪衬,为的是过往行商有个落脚地儿,和三十里外军营采购物资的据点。
“喂,醒醒,醒醒!”
傻子睡的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叫喊,声色略有惊慌。睁开眼,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左手抱着酒楼半掩门扁,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看着傻子。
“你,你别睡在这里,我,我要开门了!你,你睡这里,挡着路了……”
小厮一副生面孔,显然认不得傻子。傻子爬起身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双眼,看到自己已经回到小镇,立刻欢呼雀跃。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娘,我要找我娘!”
傻子一身脏兮兮的模样,头发乱成鸡窝,脸上满是泥灰血迹,突然激动的样子惊得小厮退后几步,傻子的笑在小厮眼里是如此恐怖。不过好在傻子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小厮心里顿时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陆寡妇家在镇尾,酒楼在靠近边陲的镇口。傻子路过铁匠铺,张铁匠恍然间瞟到了傻子的身影,可傻子跑的很快,一溜烟已没影。张铁匠心头一沉,不过他奇怪的是,这徐三娘的男人牛大郎去军营看望侄子,到现在也未归来,按理说这三十里路来回两三天也绰绰有余了。
难不成牛大郎在路上遇了难?回不来了?要是如此,自己还需怕傻子将此事说出么?只要牛大郎不在,说给谁听他也不怕!想到此处,张铁匠心情舒缓很多,一声吆喝,重重敲打在红心铁上,这一锤敲得舒坦!
傻子犹如归巢之雀,冲进家门大声呼唤娘亲。陆寡妇本正心不在焉的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听到傻子呼喊,扔下针线赶忙走出来,看到傻子的一瞬间,眼泪终是没止住,原本就哭红的双眼满是笑意与泪花。
这几日陆寡妇几乎日日外出寻找傻子,无果后夜夜以泪洗面。她完全把傻子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疼惜,找不到傻子,她整日失魂落魄,只能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期待奇迹发生。
一把冲进陆寡妇并不宽大的怀里,傻子这几日里第一次觉得心安。陆寡妇轻轻抚摸傻子额头,抹点眼角泪花,嘴里温柔的念叨着“没事了尘儿,我的宝贝尘儿,娘在这里,没事了……”
虽然不知傻子这几日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回来,但陆寡妇心知傻子定吃了不少苦头,他一个人在外面,傻乎乎的也不能保护好自己。不过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至傻子回来已有半月,天星镇亦如往日般平静。牛大郎还是没有回来,张铁匠也是彻底放了心,见到傻子也当啥事没发生一样,傻子只是躲着张铁匠,害怕张铁匠打他。他没有朋友,平日里只能和几只散养的大黄狗还有一些家畜玩耍。傻子很喜欢它们,特别是大黄狗,经常从家里偷偷带点骨头剩饭来喂那几只大黄狗,大黄狗们也对傻子十分热情,每次看到傻子不管有没有吃的,都会摇着尾巴和傻子玩小半天。
正当傻子与那几只大黄狗嬉戏时,唯一的街道一阵骚动,路上行人纷纷向两侧逃离。“咚咚”的牛蹄子踩踏声响越抬越近。
“你给我站住!”
一只大黄牛挣脱绳索,正在街道上逃窜,在傻子附近被几个壮汉用木推车挡在原地,一个膀大腰圆,左手提牛刀,右手拎一铁锤的屠夫慢慢逼近,身后有一气喘吁吁的老叟。周围五六个人或推着木车,或操着铁耙,黄牛已无路可逃。
“呼呼,你这畜生,不乖乖受死,还妄想逃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让你死得痛不欲生!”
屠夫还喘着气,他肥胖的身躯跑起来显然无比费劲,一脸横肉在说话间皱成一团,也看不出脸上是啥表情。屠夫身后,老叟神情有点不忍,可转念之间,又似是下定决心。这头黄牛是老叟从小养大,已养有十多年生。可因近日新上任一镇官,镇官在巡视小镇时看到老叟家黄牛正在磨豆,驻足半晌。
起初老叟以为镇官是想吃磨的新鲜豆腐,遂呈上一大碗现磨的豆腐脑。谁知镇官只说了一句:我不爱吃素!便神色不悦的离开。
后听旁人说起,新来的镇官喜食牛肉。而镇上牲畜不多,黄牛只有老叟这一头。在这种边陲小镇,镇官就如皇帝一般,说一不二,镇民不敢违抗。镇官手下有官兵二十,在这人口不过千数,且多半老幼妇孺的地界,二十个精壮官兵简直无所顾忌。
怕镇官心生不满,老叟膝下还有媳妇幼孙,为保家人周全,老叟不得不叫来王屠夫,准备将黄牛宰杀,将牛肉送及镇官府邸。谁知黄牛一见到孙屠夫气势汹汹提刀而来,顿时如知大祸临头一般奋力挣脱绳索,冲到街道上,这才有接下来一幕。
屠夫与几人慢慢围上来,黄牛惊得“哞哞”直叫唤,可它已无路可逃,周围听到动静看热闹的镇民也都纷纷围拢过来。突然,“啪”的一声,黄牛直挺挺朝着老叟跪下,一双浑浊的眼里泪水如泉涌,低落在地上成一滩水渍。
老叟见此情景,内心一怔,很是不忍,可为求自身和家人周全,他不忍也得忍。
“哎!”叹了口气,老叟转过头去,眼角湿润。
“哟呵!现在知道求饶了?你这畜牲,求饶也没用,今日你定要上灶头滚个几圈,只怪你没投个好胎,下辈子投胎定不能做畜牲!”
屠夫此景已司空见惯,许多牲畜死前都哀鸣惊惧,黄牛表现虽奇,可他是屠夫,屠夫是不会对牲畜怜悯。拎刀挥锤就要毙了黄牛的命。
“你们不要杀它!不要杀牛牛!”
一旁的傻子见到屠夫就要下刀,一把扑过去,抱住黄牛的头,不让屠夫下手。
“傻子你让开!你挡着干嘛,赶紧回家去!”
屠夫言语虽厉,但他和陆寡妇一家是邻里,一直对温柔贤淑的陆寡妇抱有念想,经常给陆寡妇娘两送些肉食,对傻子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毕竟要在陆寡妇面前表现。
“牛牛好可怜,你们不要杀它,杀了它,又少了一个和我玩的伙伴……”
傻子从小的玩伴都是镇里的牲畜和猫狗,上次周大爷家驴生病死去,傻子都伤心痛哭好几天。而大黄牛,是傻子特别喜欢的玩伴,经常会伸出舌头温柔的添舐傻子的脸,还会用头去蹭傻子,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哪里来的傻孩子,给我滚一边去!”
赶牛人群里,一个身穿军士服的男子一脚将傻子踢翻在地,恶狠狠盯着傻子。
“赶紧滚蛋,别妨碍你赵大爷的公务!”
赵三全是跟随新来的镇官李巍从帝都而来,李巍在帝都得罪了权贵,被变向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边陲小镇,随行只有赵三全等二十个随便从预备军营里拉出来的痞兵。来天星镇无多久,赵三全并不认识傻子。
此次赶牛,也是得了李巍指示,让其在老叟附近守候,定有收获。果不其然,这牛是杀定了!
见赵三全行凶,众人都缄口默言,傻子又扑了上去,死死抱住黄牛的头,嘴里不停大喊“不要杀牛牛!”
赵三全怒火攻心,正欲抽出随身长刀,劈向傻子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