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府的天气夏日素来多雨。
这不,至此已经接连下了三天了。今天好不容易见了点日头,院子里的那群小丫鬟们便忙不迭地将各屋主子们的寝被、衣物,诸如此类统统拿出来,挂在院中一一晾晒了。
雪客也混在这群忙碌的丫鬟中,时不时帮忙搭把手,在边上扇扇风,又陪着讲讲闲话,随便聊上那么几句。说的,大多也都是府里哪个快放出去了,哪个又看上了哪个,哪个院子的前些天又发脾气了就这么一聊,转眼又过了一个上午。
她倒也不是偷懒,这活本不干她的事。只不过她穿越来还没多久,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更何况还顺带附送了个读心的本事,因而只是稍稍在府中转悠了几天,就让她将如今身处的情形摸了个大概。
此处处明州府鄞县。这府邸的主人孙老爷,曾任工部尚、翰林院掌院学士等职,到了年纪后致事回了乡,膝下共有四个儿子。除了大房和三房的老爷都在京师任职,府上就只剩下三个长辈,二房的那几个主子,还有一个逾二十年岁仍未成家的四爷。
雪客穿的是这孙府上的一个普通丫鬟。
她这副原身是个“脑筋有些不好的傻丫头”——这句是从小收养她的干娘,商嬷嬷的原话。
她尚在襁褓中就被人丢在鼓楼前大街上,正是被大雪天出门采买的商嬷嬷捡到才勉强活了下来,如今大一些,就随着商嬷嬷一起,在府里的姨太太跟前伺候。
商嬷嬷除了她,还有一个亲生儿子,早年死了男人之后,她便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只可惜那是个教不好的混货,也是这孙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穿越之后,周围人也立即看出她与之前想比聪明了不少,再加她原本就性格活络,长得又喜气洋洋的,更别说如今揣度人心的本事了。这下不光是姨太太,就连一向挑剔的老爷和老太太也都挺中意她的,为此前些天还晋了二等丫鬟,便不用再负责这些浆洗洒扫之类的粗活了。
“让开让开,快点儿的。”
人群外头一阵急躁的男声传过来,雪客顺着看过去,只见是几个家丁七手八脚抬着个丫鬟正往这里来。
雪客跟着众人一道,也站了起来,垫着脚抬眼往人群外头外头瞧。
只见那丫鬟已经浑身软趴趴的,身上盖了快粗布,一张小脸煞白,并看不出什么伤。只是身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就一个劲儿地往下在滴血,直流了一地,也就连带那几个家丁的身上和手上也都是血淋淋的。
她看得一阵反胃,忍不住挪开眼去,但离得太近,还是一不小心听见了身边那几个小丫鬟的心声。
「太惨了,这月
「二奶奶下手也太狠了,就她这手段谁还敢靠近三哥儿啊,怕不又是一个被冤的。」
「可怜见儿的。」
雪客听了个大概。
其实关于这二房的传闻,她这些天来已然了解了不少,但光是她知道的这些,就足够叫她害怕到这辈子都不想踏足二房的院子了。
二房如今是四口人,二爷、二奶奶薛氏、三少爷孙瓒和五小姐孙玉珠。
其实这二爷人倒是不错,是浙江省的布政使,在临近的杭州府任职,寻常都不在府中。但薛二奶奶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即便只看孙二爷这么多年连一个妾室都不敢找的样子,便不难想象她的个性了。
这一点在她对三少爷的管教上,也深有体现。
在这孙府里但凡是靠近他的丫鬟,甭管是谁,都会一律被薛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若稍有逾矩的,即便只是多和三少爷说了两句话,都会被她狠狠惩戒一番。
本来要按如此说,这二房也该没人敢去了才是。
可偏偏这位三少爷是个“祸害”。
并不是夸张,他确实长得就跟那画上的人似的,在孙府一众长相普通的主子爷们里,就好比那从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捎带一不留神的,就叫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甚至去年有自京师过来做客的官老爷,在席间吃多了酒,吵着闹着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带走。
因此这二房院子的丫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有上午前脚刚送进去,下午就被扇了巴掌轰出来的,这都算轻的了。只是眼下这样一来,又不只是哪个倒霉鬼,要补今日这个丫鬟的空缺了。
雪客并不打算将自己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去,于是她收起目光,继续坐回到那把一尺高的木头小板凳上,顺手就拿起了丫鬟们用来洗衣的肥珠子研究起来。
这是一种植物的果实,由于浙地少皂荚,便多用此物替代,经过暴晒处理之后,这东西看着圆黑肥大的,即像个黑加仑,又像个龙眼核。
正专心研究着呢,老太太那边就来了人叫她。
“你这丫头居然在这儿,可叫我一通好找,老太太和姨太太正等着您回去呢。”
雪客立即答应了一声,转头放下手中的“新奇的玩具”,同几个丫鬟道了别,笑意盈盈跟了上去。
孙家老太太王氏,这会
儿眯着眼正半靠在太师椅上。身侧两边,则各站着一个丫鬟,正一个儿不停地给她扇风。
她自从跟着孙老爷回鄞县之后就日渐胖了起来,寻常最好吃一口三北豆酥,每日上午、下午必得吃两回,以白茶佐之,加之年纪大了之后平日又不爱动弹,这没两年的功夫,脖子上都已然堆了三层肉了。
因此碰上眼下这种闷热的天气,更不由地叫她心烦气躁起来。
姨太太林氏坐在她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她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父亲是个一辈子没考上官的读人,嫁进这孙府之后,唯一的功劳便是生下了四爷,也算勉强在府里站稳了脚跟。
眼看王氏肉眼可见地心气不顺起来,她焦急地往外探了探头,一瞧见门口丫鬟雪客的影子,登时感觉如同来了救星,赶紧出声道:“太太,雪客来了。”
听见动静的王氏微微睁了睁眼,一直堆着的皱纹跟着展开了,嘴角抬了起来:“哟,这混丫头的胆子可是愈发大了,如今都敢叫我老太婆等她,回头可得告诉她姆妈去。”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调侃,外头的雪客跟着笑了起来:“奴婢来晚了,太太可是要罚我?”
接着,只见一位身穿雪青色袄子,月白素缎对襟马甲的清丽女子缓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