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