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未看清其人,先被他震天的嗓门惊撼,“听说有大梁使臣来了,怎么不先去我那里坐坐啊?”
“哲别将军。”同为一国之主将,北周与北燕国将军起身迎他,哲别居然看都不看他们二人,直接来到言阙身边。
他上下打量言阙一番,鼻孔里出“哼”地一声不屑:“你是大梁使者?”
“正是。”
“我们陛下说了,若梁国来使,允许直接晋见。使者这样孱弱,应该可以骑马吧?”
“良马尚可骑,愚马岂有不能骑的道理?”言阙“良”、“愚”二字一语双关,引得受忽视的两位将军仰天大笑,哲别一撇嘴,没个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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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大渝皇宫】
异土他乡,断雁叫西风。灰蒙蒙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天气闷湿。
沿九十九白玉石阶向上望去,两侧森严的护卫与武大臣分站两侧,红黑两色旌旗飘摇,众星捧月似的映照珠帘遮挡后的那人的雄威。
“梁人,走上来。”那声音威严渺远,自上降下,像是天外传来的神谕,叫人不由得膝下一软。
言阙刚踏上第一层石阶,九十九级左右护卫便齐齐将手中的铁戟指天一刺,口中出硬铮铮的三声吼叫,同时戟尾着地三次出震天嗡鸣。震耳欲聋,如亡灵一般在乌云与大地之间来回盘旋。
好大的气势,这是摆明了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渝帝对此十分满意,藏在帘后的双眼微弯。
随后的所见却让他微微一愣。
来者并未听到任何声音似的,轻轻掸了掸王杖上的浮尘,稳健自如地一级一级走上高台。
每上一级,王杖轻点石阶,微弱清脆的声响竟在气势上不输于近二百军队的共同嘶吼半分。节奏铿锵有力,不徐不疾。
有意思。渝帝斜倚王塌,这是他准备长久观赏取乐的象征。
言阙走完大半台阶,眼看着离渝帝越来越近,并无停下的意思,终于有大臣忍不住出言阻拦:
“梁人,站定跪拜陛下。”
言阙不睨不理。
大臣离队,上前拦截:“梁人!”
“放肆!”言阙瞪目相对,声音提高了一度,“你们的陛下命我走来,你却当着陛下的面叫我停下,是想当众抗旨吗!”
大臣骇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渝帝开口道:“爱卿,退下吧。这位使者来我大渝,可是要商量求和事宜?你们梁帝开了什么条件,说来让寡人考虑考虑。”
言阙渐转正身体,直面渝帝,单手划向南面:“若三国联军,那么区区大梁就是陛下囊中之物。既是自家物品,谈何考虑条件呢?”
此话一出,两侧皆出一阵爆笑,渝帝亦是面带戏谑,抬手止住哄笑的众人,问道:“那么使者此行意欲何为?莫不是急着朝拜新主?”
“哼哼……”言阙浅笑,答道,“如今特意前来,想代大梁问一问,三国将如何划分我国的百姓与土地?”
朝野上下无人应答,言阙接着说下去:“黄河流域,乃化中心。亦是北周迁都之前的国都所在地。北周思旧多年,黄河以南,淮河以北当属北周无疑;北燕多山岭,气候苦寒,耕地广阔却地冻难收,大梁以金陵为中心,长江中下游平原物华天宝,稻香鱼肥,北燕必是想取此处作为国粮仓。如此分配,对同盟两国,甚好。”
“好什么好!”一个急躁武人指着言阙的鼻子骂道:“肥土沃园都被他们两国占去了,我大渝才是此次主力部队,他们那两个雏鸡似的小国顶个屁!”
“话虽如此,但贵国与大梁并不接壤!”言阙在宫阶之上左右对阵,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话到激动处竟以手握拳挥舞,“在下实在佩服陛下之包天胆魄,借道北燕、北周,竟将国内最强六十万劲旅悉数送至大梁境内。但陛下可曾想过,北燕与北周修好多年,若得不到期望的好处,两国势必形成连横之势,合力切断大渝的粮草运输路线,大渝大半兵力被困周、燕、梁三国边境,孤立无援。则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届时,大渝国内残余兵力欲渡黄河增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又一名臣跳出辩驳:“你休要在此胡言!周燕两国不擅军武,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实力敢与我大渝为敌!”
“他们不敢?他们没有实力?那大渝国为何不干脆派兵先打下两国,再与大梁交战,一举夺得三国沃土财物!”无人回话,言阙的雄浑壮言如君临天下,孤傲地在大渝宫墙之内激荡。
“因为你们不敢!”言阙王杖击地,骇人心肺,“大渝一但兵周、燕任何一国,就会引得两国共击之。若大渝战胜,则大梁边境忧患,所以大梁不会作壁上观。击一国,不得不以三国为敌。这就是你们的顾忌!”
臣不甘心,接着辩道:“如今三国铁骑已攻下大梁黄河以北区域,你大梁亡了。我大渝再灭两方弱国,又有何难?”
“呵,大渝的人终于肯说实话了。这才是你们的真实目的。”言阙挑眉昂,冲他笑笑。
“你……”臣指着言阙,气得颤抖,言阙却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大渝本就没有打算与两国公平均匀地分利。所以在三国协议联盟之时,贵国一定最大程度地满足两国的要求。反正日后,贵国也没有打算兑现诺言。”言阙单手执杖,负手而立,朗声道,“贵国欲将三国各个击破,所以在大梁身上不能花费过多时间与国力,燕周二国的军力你们也实在不敢倚仗。所以在战场上看见最多的是大渝的军队,收得最多的也是大渝人的尸体。
“实在惭愧,大渝的军力确实强盛。若你我两国接壤,又无国外援助,怕如今金陵已为渝地。
“但,过慧易夭,过刚易折。大渝的强劲注定了它的失败。”
渝帝坐于金殿之上,早已咬牙切齿,勉强维持了仪态,故作淡定地道:“贵使此言何意啊?”
言阙难得畅怀一笑,极尽讽刺:“渝国陛下啊,大渝在战场厮杀的时候,周燕两国保存的实力在作何准备呢?他们两国也不是傻子,难道会不懂得假途灭虢和唇亡齿寒的道理?”
渝帝猛地从榻上坐起,头顶十二道珠帘摇摆交缠,纷乱不堪。
这原是他自己的筹谋,连左右和出战将军都没有告诉过,唯恐消息走露,就像言阙假设的那样陷大渝于危难。
大渝想做的,是想借道周燕,然后用大梁这块肥肉,使周燕两国反目成仇。
原计划,大渝六十万劲旅直取金陵,大梁投降后,按照盟约大渝只取南部烟瘴寸土,再临时变卦将其卖与两国。两国必定为了土地再次分割相争不下,交恶起乱。
此时,大渝劲旅借道北燕回国,北燕较北周为强国,为讨好盟国换取更多土地,于情于理都必没有理由拒绝。
大渝接机直走北燕都城灭燕,北周不愿援助,就算愿意也无力回天。唇亡齿寒,取下弱周,易如反掌。
国内余兵再与劲旅会和,一局南下攻下三国土地。
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
为何就被眼前这人看破呢……
渝帝拔起桌案边的王剑,剑锋迤地拖拽出“兹拉——”的异样长响。眼睛饱含血丝,直步走下石阶,走到言阙面前,剑刃搭上他的脖颈,低沉的声音满是寒气:“若寡人当场杀了你,这还是一个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