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从东方缈缈升起,像万众期待的蓝衣舞娘旋着优雅的步伐笼纱而来。西边的光芒彻底消失不见,留下天青色的遗憾,供众人追逝哀叹。
夜色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黄昏已尽,黑暗为黎纲大半冷硬的脸庞笼上了阴影,度过了那么些日常温馨的日子,别人都差点要忘了,他也曾是杀意嘶鸣战场上的一名浴血的汉子。
景霖别过脸看着他,月色中的人儿孤苦无助,凄然苦笑道:“大人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黎纲冷脸不答,从腰间抽出一把半寸长的匕,脚步一虚,直取景霖级。景霖头一低,避过这致命一击,只被锋利的匕削去几缕丝,气息流转,手脚一撑,身体便如风过时的惊燕向后掠去,正是江左盟最上乘轻功“风起燕行”之法。
“我对他有用!”景霖逃至窗边,赶忙喊话,黎纲手起刀落毫无犹疑,却在贴近景霖脖子的地方瞬间停止。森寒的刀光映在景霖脸上,照出丝丝汗珠。
“何用?”
“我知晓宫羽姐姐与贵宗之间的联系,贵宗主不但没有我秘密处置,反而让宫羽姐姐传授我贵宗绝学,大人也不想想是何用意。”景霖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清醒,淡然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不怒自威。
“当时与现在情况不一样。让你活着,弊已大于利。”黎纲的刀子又贴近了几分,景霖雪白的脖颈沁出丝丝血珠,顺着刀刃点点滑下,滴落在地。
景霖疼得直咬嘴唇,不愿让自己叫出声来,深吐一口气,看着门外的如练月色,冷静道:“想必贵宗主对景霖的身世感兴趣,已经从宫羽姐姐那里获知大半。”
“那又如何。”
“贵宗主只知晓一些旁人能知道的,但是啊,景霖却知晓许多旁人不能知道的。”景霖烟波回转,巧笑嫣然却气势肃杀,不怒自威,叫人竖起一声寒毛,“比如说,已故晋阳长公主与宸妃娘娘的真正死因。”
“什么!”黎纲的刀锋往回收了收离开皮肉,却依然架在景霖脖颈上,景霖疼得脸一抽,黎纲又逼问道:“你说。”
“我不能说,这些只能由我当面告诉贵宗主才行。”景霖闭了眼睛,加重了“当面”两个字,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你……”
黎纲正作势要再度劈刀,内室却踏出来一个灰须矍铄老人和一个青衣少年,老人一脸不满,气急败坏地指着黎纲和景霖骂道:“我看个病人,你们在外面吵吵什么啊吵吵,有事不能去外面吵吗!”
“晏大夫,宗主他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问呐?叫你盯着他吃药,你是去给院子锄草了啊还是去给吉婶洗脚了啊!”
“哎呀,晏大夫!”黎纲急了,特别是还有个鬼机灵外人在这里,他怕被人看了笑话去,脸都红了。
“唉,原来是你闯的祸啊。”景霖一歪脑袋,果然乐颠颠地要看黎纲的被骂。
“哎呦,我说你……”黎纲的刀又逼近了她几分,景霖立刻别过头去把眼一闭,嘟囔一句“不看不看,王八乱窜”。气得黎纲脸都青了,喊道:“飞流,你来看着她,别让她给跑了。”
“这怎么回事?”晏大夫拉黎纲走远,悄悄问道。
“她是咏乐郡主萧景霖,她看见了宗主的赤焰手环,还知道了妙音坊。我本想杀了她以绝后患,但是她刚刚说知道晋阳长公主和宸妃娘娘的事,我……一时间也拿不下主意。要不,还是您老想个办法呗。”
“唔……这倒有点难,你们家宗主已无大碍,但是等他醒来,至少也得到明天早上。可你要是不杀她,说不定到时候消息走漏,后患无穷啊。”晏大夫捋着胡须,也难做决断。
“三位大人,可否容景霖说句话。”景霖对着三人都一一施礼,飞流好像很高兴,也有模有样地拱手还礼。
“你有何话要讲?”晏大夫已经变成了拿主意的领头。
“请三位大人借给景霖一盆清水,还有笔墨一用。”
“作为何用?”
“一来景霖想要擦拭地板,清理伤口;二来借宿贵所一晚,总需给家里人报个信,叫他们不要着急寻找才是。”
“谁说准你借宿了……”黎纲张口辩驳,却被晏大夫阻止,晏大夫一抬手,表示请她继续说下去,景霖略一福身,接着往下说:
“我会大大方方地走出宁国侯府的大门,再避人耳目回到雪庐,若是叫旁人知道纪王府使者入雪庐一直未出,怕是几位大人也不好做,刚刚这位大人想先请我出去,再找机会动手,想来也是此意。”景霖朝黎纲点点头。
晏大夫席地而坐,招待众人也坐下,气氛缓和了许多。
“景霖误撞贵宗隐秘,虽并非有意,却为诸位添了不少麻烦,在此拜过,向诸位谢罪。
“偶遇如此危险之事,也非景霖所愿。景霖愿与诸位一起共渡难关,今晚过后,景霖自当将所知悉数告知于贵宗主,是生是死便全由贵宗主一人决断。
“我会写信告知我的丫鬟,我在穆王府霓凰郡主处留宿一晚。这是常有的事,她必不会派人核实寻找,只是劳烦诸位帮我送达。
“这位大人想必是杏林圣手,可否请您赐景霖一枚可解的毒药,若是明早贵宗主依然决定要杀我,或是在那之前景霖有任何异动,都请任由我毒身亡,一切后果实为景霖自愿。”几段话下来,景霖面不改色,仿佛谈论的无关她个人的生死。黎纲与晏大夫眼中出来惊异,都生出几分敬色。
“若我们依然决定当即除你,以绝后患呢?”
“若此,诸位从自己的利益考虑,无可厚非,景霖也再无话可说。只是……”景霖明亮的眼眸里溢满了坚毅与倔强。
“只是什么?”晏大夫饶有兴趣,他想听下去。
“只是,面临此境,我必不会坐以待毙。宫羽姐姐既属贵宗,那诸位当知我从小习武。虽不敌三位大人,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弄出一些响动。到时候惊动了宁国侯府的侍卫,莅阳长公主和大公子萧景睿定不会弃我于不顾。”景霖长吸一口气,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气势逼人。
“贵宗不惧于杀掉区区一个郡主。难道要屠遍宁国侯府上下?宁国侯府有异,势必会招来巡防营将领。江左盟气势之恢弘,竟要血洗金陵吗?纵然贵宗有此毁天灭地之神通,那贵宗主此次入京意义何在?想不到,他多年呕血布局小心经营,竟要在此夜……”景霖语气戏谑,伸出右手,缓缓在三人面前一一划过,“毁于三位大人之手。”
三人听言,具是震惊,亦知这个姑娘所言非虚。黎纲与晏大夫二人低头沉思,飞流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立马站起来,冲他们喊道:“不行!苏哥哥,很辛苦的!”
“多谢。”景霖感激地看了飞流一眼,这种难以决断的事情,第一个表态的人最为重要,就算他是一个智力有缺的人,也会对接下来人的判断造成极大的影响。
“那么,就依郡主所言吧。”晏大夫沉思半响,终于肯,语气柔缓道,“毒药什么的就不必了。郡主聪慧,胆识过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中应该有数。我先为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鲜血已经浸透了景霖的大半个衣领,好像已经止住,不再外涌,但还是一涨一涨地作痛。此时景霖也顾不得它,恭敬地朝晏大夫一拜:“多谢诸位大人。”
她知道,这个夜晚她总算是留下命来了。身体已不像才入险境时颤颤巍巍几欲倒下。她挺过来了今晚,明早才是更险峻的恶斗。
月亮渐渐升起来,像一块薄薄的冰片,贴于墨蓝色的夜空。还能看见月亮,真好。她走在出宁国侯府的路上,这样想着。
伤口已被包扎好,晏大夫给了她一块围巾遮挡血迹,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有受伤。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又冷寂又害怕,心中酸楚难受。
“景琰哥哥,你在哪里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