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中战和两派分庭抗礼,听得李元昊此言,都齐齐望向百花。
百花试探道:“臣侄斗胆,不知陛下此番出征是否为了入主中原?”
李元昊手指轻敲桌面,却不答她,只让说下去。
百花微微颔首,朗声道:“我党项一族人区区百万余人,敢与宋军一搏,拼的是胆识、是血性,但要以我阖族之力与大宋决一死战,不仅胜率极微、更是得不偿失。臣侄愚昧,以为陛下要的不是他大宋的一城一池,而是澶渊之盟。”
帐中几人闻言皆微微变色,以汪洋将军为首的主战者面上颇有不悦之色,百花拱手道:“百花冒昧,敢问汪洋将军,我大夏比之辽国如何?”
后头一位将军面有薄怒,道:“公主大可不必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我大白高国初生之际已同宋辽两国鼎足而立,往后自然不可限量。”
百花道:“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我大军十万列阵延州城下,大可冒雪攻破延州城,尔后就算有宋军来援,我大军也可相抗。但将军可曾想过,我们孤军攻入宋朝腹地,又要牺牲掉多少将士?贺兰谷失陷,陷入孤立无援境地的或许不是我们,而是贺兰谷那边的,被回鹘、吐蕃、辽国、大宋包围着的、大夏的人民。将军盼着我大白高国发扬光大,却不知、没有了党项子民,我们又当如何发扬光大?”
大帐之中,女子身着红袍银甲,声音铿锵有力:“自雍熙北伐开始,宋辽长年战争,百姓十室九空,燕云十六州哀鸿遍野,将士伤亡数以十万;重兵长年戍边,后方徭役严苛、税赋极重,百姓叫苦不迭。二十五年,辽国耗得起、宋朝耗得起,我大白高国耗得起么?”
诸人闻言皆垂眸深思,偌大营帐内寂静骇人,只听得百花轻叹一声,上前跪拜道:“请陛下眷顾党项民族、即刻退兵,回防贺兰谷。”
沉默良久,汪洋将军终于缓缓上前,在她身旁跪下,痛心疾首道:“臣、附议。”
一时帐中甲胄碰撞与附议声四起。李元昊缓缓起身,望着羊皮上偌大的山河画卷,叹道:“百花甚得朕心。”
大宋占据着江南之地,丰饶富庶、人口繁盛,区区大白高国如何与之匹敌?
他进军延州,不过是要让上位者忌惮、让宋朝退步,不过是要以战求生,求一个澶渊之盟——纵然他有宏图壮志、有天纵英才,在这白驹过隙的一生中,却也只能求一个澶渊之盟。
许多年前,父王对他说:吾族三十年衣锦绮,此宋恩也,不可负,他不以为然,答道:“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之为!”
而如今,他的雄心抱负,终归成了意难平、成了不可为——这些,又岂是她一个小妮子能懂的呢?
...
这雪断断续续落了四五天,在地上积起寸余厚的一层,延州城静静屹立在白雪寒风之中,四周有种诡异的宁静。
不多时,有一人一马从上疾驰而过,踏出深深的足迹来。
那人从漫漫雪原上一路驰骋,穿过延州城高大的城门,恰好遇到下来迎他的杨景和和狄青二人,他滚身下马,两步跑到杨景和面前,边喘边笑道:“西夏人...西夏军队...退兵了....他们退兵了!”
杨景和脑中轰然一声,上前一步、颤抖道:“你,再说一次。”
那探子喘了一口气,鼓足气力喊道:“西夏人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