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四章(前)

余照觉得梦想与现实是有必然联系的,对现实的认知越深刻,梦想就越实际。 比如幼儿园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做宇航员遨游太空;小学的时候想做心理医生,治愈全世界;到了初中,她睡前幻想自己能做家喻户晓的偶像,但会诚实地在同学录里一板一眼写上“历史老师”。 此时,这将真心掩住一层的臭毛病还是没改,她筷子戳戳不锈钢餐盘里的米粒,慢吞吞讲:“想做银行柜员,每天都在玻璃里数钱。” “多危险呢,”王梓托腮,“最近几年老能看见抢银行的新闻。” 余照耸肩:“那也没办法,真遇到抢劫的,我就跪在地上,求求您了,饶小的一命吧。” 随时随地角色扮演将对面的王梓和顾江帆逗得哈哈大笑,余照夹鸡块慢条斯理塞在嘴里,等他们笑够了,才将视线投在食堂窗边,看来来往往的同学。 话出口前,蓄足了气,生怕自己显得心虚。 “王梓,你怎么不跟你同桌一起吃饭?” “你说盛寻?他走读生。” “余照也走读,不也在食堂吃午饭?”顾江帆将餐盘里的辣椒细心挑出去,揶揄王梓,“我发现咱们班的学号是按照入学成绩排的,哈哈,你跟你同桌一个39一个0,绝配。” “哥这成绩吧,不是说差,那叫有进步的空间,非常大,三室一厅不在话下。” 话题被岔走,余照将微微失落的心绪咽下去,适时在需要捧场时应和两句。 北方的秋天很短,短到一眨眼就会略过,捂上厚厚的冬装,然后漫长的冬季无穷尽,仿佛春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这个短暂的秋天,学校摒弃传统,改为在活泼可爱的背景音乐里蹦蹦跳跳的新课间操,中途还包括左右两列换队形、面对面歪头掐腰侧踢腿以及拍着对方的手交错横跳,使得班级队伍里,顾江帆对面的位置含金量疯狂上涨。 余照瞧瞧与自己平行的同学,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桌高山海。 他们的关系实在不能说好,刚开学就小摩擦不断,想到每天大课间都要跟这个人对着笑嘻嘻,她就想翻白眼,少女小说都是骗人的,大帅哥同桌现实里根本没有。 开学这几个星期,自诩帅哥的高山海已经独自把余照的嫌弃万分、不愿开口认为是害羞了。 今年10的大帅哥高山海后面,是微微圆润的王梓,紧接着就是盛寻,占据了黄金绝佳位置——顾江帆的身边,他的小腿肚被身后人踢了一脚,错愕地回头,下一秒就乖顺跟沾沾自喜的男生换了位置,连自己的裤腿都没拍一下。 余照将视线收回来,满脑子都是吕凡那一脚,心口像是哽着什么,一个踢人扬起笑脸,一个被踢毫无反应,这是男生间的正常打闹吗? 开始学新课间操前,徐老师一身丝绒运动装,头发利落盘起,不知道从什么角落幽幽冒出来,她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吕凡,换回来,下次再偷偷换位置你就给我滚最后边站着,站我面前跳。” 余照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软肉,铿锵玫瑰好样的,规则守护者。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班的两个女生居然被选去了领操,她眼睁睁看着左边一列往前移填补空位,她身边的人换成了盛寻。 余照下意识拽袖子遮住了手腕。 她难以形容那种微微的窒息感,明明与他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但空气都稀薄起来,忍不住侧头调整呼吸,好在课间时间有限,只学了四个八拍,她回到班级后疯狂灌水,离家出走的神魂才被追回来一点。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勇气抬眼跟盛寻对视,于是每天都把目光凝在他的鞋上,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板鞋,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他的鞋侧边有一道浅浅裂纹。 他们在需要拍手横跳时默契选择了隔空击掌,好似都对对方有顾虑,而这道裂纹随着时间逐渐扩大,就在她以为这双鞋到了该消失的时候,裂纹被一层胶水结结实实糊住了。 他的贫穷肉眼可见。 随着天气愈冷,学校不再强制要求穿校服,瘦骨嶙峋的盛寻穿搭就很感人了,要么肥大,要么老气,再配上总是缩着的肩膀,低垂的头颅,完完全全的灾难,远远看去就是个未老先衰的老头,看向他的目光少了很多。 全身上下唯一能证明他还年轻的,就是白得恍若透明的纯净皮肤,细腻到一点毛孔也没有,余照偷偷对比过自己的肤色,她也不黑,但她的白掺了一抔黄土,调匀后一眼看去就是略暗一些。 她扪心自问,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偷瞄盛寻,想来想去,也只能定义为轻微的好感,不足以让她想去跟对方接触,只是偶尔,瞧上那么

一眼。 直到室外的最后一节体育课,珍惜树枝尚未挂满雪,珍惜操场上还没落满厚厚积雪,体育老师决定用羽毛球来结尾,随意组成了四人一组。 余照在队友顾江帆的火力输出下频频走神,在操场上寻找盛寻的影子,每次看,他都是弯着腰在捡球,要不就是抱着球拍在捡球的路上,一次蹦跳的样子都没有。 又惨又窝囊,球捡回来更是直接递给吕凡。 “余照!” 懊恼这次看太久了,余照握紧球拍回过头,猝不及防被羽毛球砸在脑门上,吓得差点没仰面倒下去。 “哈哈哈你怎么走神啦?” “我”她脱口而出,“我渴了,好想喝水。” “那我跟你去超市买水吧。”顾江帆将两个人的球拍交到对面的同学手里,走过来搭住了她的臂弯,边走边研究,“学校室内的体育馆修着呢,你说咱们还能上体育课了吗?” “能吧?”余照也不确定,“我们初中老师就会占体育课,不知道高中会不会。” 食堂一共三层,超市就在家常小炒的窗口对面,两个人将水放在收银柜台上才被告知刷饭卡的机器坏了。 “什么时候能修好啊?”顾江帆开口问。 “不知道。”柜台里的人眼睛都没从电视剧里移开,两个人瞧见这态度,对视一眼干脆不买了。 顾江帆气呼呼:“体育课谁把钱包带出来啊?” 经过眼前的红砖小路就能再次走回操场,余照颠颠朋友柔软的手,撑开自己的衣兜示意她把手伸进自己的毛绒外套里暖手。 “哎,那不是咱们班的吗?问问他带没带钱。” 余照抬起头,看小路对面与他们相对而行的盛寻,苦瓜脸:“他就算了吧。” “问问怎么啦?你刚才不是说想喝吗?再说回教室就还他。” 顾江帆拉起余照的手,快步拦住盛寻去路的同时,余照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选择让朋友去跟他讲话。 没想到盛寻也退了一步,迅速抿抿嘴。 “盛寻,能不能借我们俩五块钱?学校食堂的刷饭卡机器不好用。” “哎你是不是也要去买水啊?” “我”他犹犹豫豫将手伸进衣服兜里,余照注意到他白皙皮肤下冻出来的红,下意识别开了目光,看小路边的枯黄草根。 她总是这样,将真话隐藏在假话下,将在意隐藏在余光里。 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飞速从顾江帆的灿烂笑脸挪到她的脸颊上,顺带着瞧瞧头顶微微炸毛的丸子头才又低垂了下去。 不习惯似的,她听到盛寻清嗓子:“不用还了,你们去买吧。” 余照立刻怒瞪过去,好呀,你也这样。 后半段余照走几步就狠狠跺地砖,开学几个月,大家对同学的家境都有大概的了解,夏天再热也没见过他买冷饮,更别提什么教辅材料都不定,经常在老师提问的时候答不上来被哄笑。 这样不舍得花钱的人,也能在班花借钱的时候来上一句不用还了。 想到这,余照眼眶酸了一下,不免垂头丧气。 晚上睡不着,她披头散发坐在客厅里生闷气,下定决心,偷偷再给盛寻一次机会。 如果确认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的,也喜欢江帆的话,那就把他从眼睛里扔出去。 六点起床的日子好可怕,她真的很爱睡觉,那种长睡眠人士。余照深吸一口气,将清晨微冷的空气吸进肺腑,搂了搂肩上的包慢吞吞往教学楼走。 真的很羡慕早自习路上还有精力玩闹的同学,进了教学楼,空气流通缓慢,她就泛起困倦来,干脆伸出手扶着栏杆,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有人在她旁边一步三个台阶地跨了上去。 余照呆愣地瞧一眼那人的黑色包,盛寻已经走到中央的缓台处了,看到有人盯着自己,就下意识地看了还在下面的余照。 他的衣领整整齐齐卡在锁骨附近,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鼻尖微微泛着红,立刻抬起眼睛去看自己要迈的台阶,快步走了上去。 目光一点都没有为她停留。 余照恼怒地捶了下扶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低气压地走到靠墙这排,面对同桌贱嗖嗖不给她让路进座位,余照没好气地狠狠踢了下凳子,被同桌阴阳怪气今天吃枪药了。 他不看她,很好,她也不会关注盛寻的。 从包夹层里把自己买的漂亮笔袋拿出来,上面还印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当初是觉得它很像某个人才买

的。 这小猫现在很刺眼,余照伸手啪地把它翻个面, 没想到另一面还是它的头像,调皮地伸着舌头。 放弃,认输。 不管笔袋了,她将早读要用的英语教材拎出来提前温习。 站在讲台上的视角一览无余,余照扶着讲台桌子借力。 “exhane” “交流,交换。” 很快她就不再只是埋头读,而是边读边还有闲心观察大家。 高山海读着读着就打了个哈欠,顾江帆在边读边偷偷吃饼干,还分了同桌刘艳艳一块,然后转身要给齐士一块被婉拒。 大部分女生都在认真读,至少视线都是在上的,男生就奇奇怪怪了,还有边撑着自己眼皮边读的,把余照看笑了。 盛寻正后背贴着椅背,眼睛虽看着,精神早就飘去大西洋了,旁边王梓更是直接就用一把透明尺子撑着脸犯困。 “iressin” 眼见着盛寻的嘴型就是敷衍了事,根本跟这个单词毫无关系,余照下意识地重新放缓节奏复述:“ipressin” 然后盛寻回过神来,抬头望讲台,似乎没搞懂她为什么读过了还要再读一遍。 余照立刻抬起挡住自己的脸。 心想,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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