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了。边静玉忙着宴请。沈怡忙着督建房子。苏氏和鲁氏忙着商量孩子们成亲的事。沈德源忙着朝廷的公务。总之,大家都不得闲。不过,这种忙碌能够带给人一种充实感。
边静玉派人去请沈家父子过门,沈德源白天不得闲,就披着夜幕上门了。
沈德源直到这时才知道孩子们捣鼓出了晒盐法,并且晒盐法还取得成功了!他眉头一皱,道:“现在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显武帝很明显要就赋税和土地的事对豪强们开刀了,根本腾不出心力忙别的。
制盐成本高和运输成本高造成了如今盐贵的现状。晒盐法降低了制盐成本,似乎可以大大降低盐价,让更多的人吃得起盐。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盐的定价掌握在朝廷手里,但朝廷不可能不考虑贩卖食盐这条利益链上的众多势力。如果朝廷贸然降价,那些大盐商及他们背后的势力肯定要乱上一乱。
边、沈、鲁三家合力现了晒盐法,此法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这却触犯了贩卖食盐的利益链上的很多势力的利益。这些势力一旦合起来,他们三家肯定无力招架。若是皇上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或许还能坚持一会儿,可皇上现在明显更重视赋税及土地改革一事。皇上既然对豪强开刀了,他不可能同时拉开两条战线,对盐商及盐商背后的势力肯定是安抚为主,到时候边、沈、鲁三家就倒霉了。
纵观历史,忠良被陷害的事情还少么?
这里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在如今这种社会体制下,最底层的老百姓们掌握不了多少话语权,权利都掌握在少部分人的手里。若是有人想要触犯这少部分人的利益,他必当寸步难行,且步步惊心。
沈德源自然是个好官,可是他熟谙官场规则,从来都不是凭着热血上头就敢一往无前的愣头青。
鲁舅舅被泼了一头的冷水,整个人迅冷静下来了。他想了想,道:“晒盐田建在崇海湾,那儿本就是我们鲁家的渔场,渔场里的人都和我们鲁家签了契约。想要把晒盐一事彻底瞒下来,这并不难。”
这事既然还不能上报,那就握在手里当个底牌。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沈怡立刻有了主意,道:“只要舅舅能将这事彻底瞒好,不如叫盐田继续制盐。制得的盐不能卖给本国的人,却可以卖往海外。”如此一来,鲁家靠着买盐就能够大赚一笔了。
沈怡这话一出,大家心里便是一动。在场的人都不是什么愚忠的人,他们不觉得用上沈怡这个方法就对不住皇上,只是担心这里头的风险。这事一旦泄露了风声,他们的脑袋就不能待在脖子上了。
边静玉说:“正所谓灯下黑,我们索性造个灯下黑,把造船出海这事直接告知给皇上。舅舅得了如意果,先前的玉米是从异国他乡传来的,如意果也是从异国他乡来的物种,怡弟找个时间把如意果献上去,再对皇上直言,只说想要造船去海外,为皇上寻找更多的可食用的物种。皇上肯定会答应的。”
边静玉口中的“海外”,和遥远的美洲大6没有关系,此时的人还不知道有美洲大6呢,仅仅是指在西太平洋和印度洋范围里的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时的航海技术已经能够支持这一点了,并且已经有了相关的航海图,海上的风险大大降低。只要皇上答应了沈怡寻粮一说,那么他们的船就是奉旨出海了。至于这船到了海外后又到底做了什么,皇上哪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沈德源只觉得边静玉再次出乎他意料了。这孩子着实有些大胆!
边静玉又说:“晒盐这事也可以告诉皇上。盐田那么大,若有人远远瞧见了,觉得这事稀奇,说不得就把事情泄露出去了……到时候若有人告我们图谋不轨,我们就无可辩驳了。所以,不如我们把这事当笑话先说给皇上听,只说晒盐的效率太低了,完全不能代替煮盐法!”他有些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鲁舅舅愣了一下,晒盐的效率确实比不上煮盐法,但怎么就是个笑话了呢?
沈德源却立刻就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点了点头,说:“此法可行。”
鲁舅舅虽慢了一拍,但他很快也想明白了,指着边静玉笑了起来:“你小子……还好你读去了,若你跟着我做生意,脑子活络又有胆子,哪里还有我们的饭吃!”他这话虽是在赞扬边静玉,其实细究起来是有些失礼的。商人的地位远远不如读人,更何况边静玉都已经高中状元了,鲁舅舅这话却把商人、读人的地位同等了,若是边静玉没那么亲近鲁舅舅,他听到这话后难免会心生不满。好在边静玉完全不会介意,他从来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母族。鲁舅舅这话在他听来,反而觉得就是一种认可。
边静玉只抿着嘴唇笑,脸上的笑容与沈德源如出一辙。
第二天,沈怡就以自己新诚伯的身份给显武帝上了请安折子。像他这种有爵位的人,过年过节时都要给皇上献请安折子,即使边缘化如安平侯,他也是要定期给皇上请安的。不过,皇上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来看请安的折子呢?因此,像安平侯这样的,他们的请安折子到不了皇上的面前,一般在礼部挂个档,折子就被积压了。新诚伯却不一样,他圣眷正隆,请安折子肯定要叫皇上真正过一过眼的。
沈怡按照请安折子的套路先说了一堆废话,反正就是各种拍皇上马屁,祝愿皇上洪福齐天等等,到了折子的最后,他才恭敬地提了一句,只说最近新得了一样东西,待皇上闲暇时就献给皇上赏玩。
没过几天,皇上果然召见沈怡。沈怡就把盆栽的西红柿带到宫里去了。
西红柿和玉米皆可使用,从营养价值来说,它们更是难分上下,但西红柿的政治价值是远远不如玉米的。玉米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西红柿只是让餐桌上多一道菜而已。所以,如果这回献西红柿的是别的什么人,皇上估计见都不会见他。但因为献西红柿的是沈怡,倒叫人觉得沈怡果然蒙神眷顾了。
沈怡说了一堆西红柿的药用价值,比如说能治疗牙龈出血等等。总之,若是西红柿被推广开,虽不能像玉米那样填饱肚子,也能叫民众强身健体。末了,他道:“这西红柿其实是皇商鲁家找到的。”
沈怡把鲁家派人在各通商口寻找新粮种的事情细细说了,他没有说出红薯这两个字,只说若还有像玉米那样高产的粮食,就不会错过了。这端的是一片忠心啊!西红柿只是一个开始,绝不是结束。
显武帝果然很高兴。
沈怡趁机说出了想造船出海寻新粮种的事。
此时出海是有很多风险的,近海处海匪猖獗,远海上波涛奇诡,像玉米那样高产的新粮种到底存不存在还不好说,但出海的风险却是无可避免的。鲁家为了沈怡说的一个可能性就出海了,他们得多看重沈怡啊!显武帝不知道鲁家想出海卖盐、做海上贸易,只按照常理推断,觉得鲁家肯定亏大了。
沈怡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圣上英明,想必已经知道了微臣和边状元之间的亲事。现任的鲁家家主正是边状元的舅舅,他极为疼爱边状元,微臣便是被爱屋及乌的那只乌鸦吧!之前微臣突奇想,想出了晒盐这个办法,觉得晒盐不必伐木烧炭,能降低不少成本,鲁舅舅就在自家的渔场试验了……”
“哦?最后结果如何?”显武帝显然不觉得晒盐可行,这话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沈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虽说晒盐确实能够出盐,但度太慢了。需要连着曝晒好些日子,中途还不能下雨,才能勉强晒出一些盐来,实在是得不偿失啊!可见微臣先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把卤水一事瞒下了。若不往盐田里加入卤水,晒盐的效率确实非常非常低,不能取代煮盐法。
显武帝果然没有把晒盐一事放在心上,道:“鲁商果然疼爱你们这些小辈,竟由得你们胡闹。”
“为了这晒盐法,微臣连累得鲁舅舅亏了好些钱,现在都没脸见他了……”沈怡哀叹着说。
正如边静玉推测的那样,显武帝果真把这事当个笑话听了。毕竟,按照常理来推断,晒盐法确实存在着诸多的缺陷。而这事既然已经为显武帝所知,那么边、沈、鲁三家所担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显武帝看着一盆红彤彤的如意果,见沈怡始终忠心耿耿——虽然他也觉得年轻人的很多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心里对沈怡难得有了些真心的喜爱,道:“你怕是还没有取字?不如朕赐你一字吧。”
沈怡连忙拜谢。皇上都说要给他取字了,他肯定不能拒绝,还不如欢天喜地应下来。
显武帝沉思片刻,道:“你是个有福的……朕便唤你神佑吧。”
若不是得天庇佑,怎么能现新粮种呢?
其实这字从学的价值来看,也不能说取得多好,但总比沈怡噩梦中的“喜儿”要好,而且还是皇上赐的,这价值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只要沈家不造反,皇上这字差不多能保得沈怡一世平安了。
沈怡再次拜谢皇恩。显武帝除了赐字,还有别的奖赏,连带着鲁家也有赏赐。
沈怡入宫一回,满载而归。
“神佑……神佑……”沈怡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轻轻念着自己的字。忽然,他全身僵硬了。
皇上取字时显然没有考虑到沈怡的姓氏,沈神佑三个字连起来念就像是“婶婶哟”一样。日后若有人提起沈怡,难免会说“那婶婶哟如何如何了”;而有友人当面叫着沈怡的字,听上去也像是“婶哟”……
很好,从此以后,天下皆红薯了。(红薯唤边静玉小叔,叫边静玉媳妇小婶。虽男人成亲另有一套叫法,红薯其实应该叫沈怡小叔,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怡确实也算红薯的婶婶,没有错啊。)
万万没想到,逃过了喜儿,却没逃过“婶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