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脑海中的那堆垃圾废料里扒拉出福尔摩斯的流浪汉信息网一事,也可以称之为是机智如神了。流浪汉和小乞儿可以都组成一张信息网,那么日日在城中奔走的送餐员呢?
沈怡现在就是想要把自己送礼的初衷圆回来。
明明他是因为误解鲁家舅舅喜欢八卦才送了一堆八卦来的,但这个理由肯定不能认了,他得做出一副他现了送餐员消息灵通可堪大用的姿态来。他是为了告诉鲁家舅舅,送餐员这信息网很牛呢!
洗脑!必须使劲地洗脑!
古有福公小乞儿,今就有沈怡送餐员。其实吧,到底谁是古人,谁是后人,都还不一定呢,只是在沈怡看来,他能知道福公的事,福公应当就是一位古人了。沈怡决定,他要把送餐员的作用拔高!
就算鲁舅舅等会儿现送餐员收集来的信息大都和西街的寡妇、东街的二流子有关,都是街上一些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的小事,只能当个乐子来听,其实根本没有沈怡说的那么邪乎。但是,他是年轻人嘛,年轻人难免会有些冒进,只要沈怡这番为鲁家舅舅着想的心意是对的,舅舅应当不会追究了。
心里既然有了这样的盘算,沈怡就越真诚地看着鲁家舅舅。
边静玉和鲁舅舅现在还不知道沈怡送了什么——他们都以为他送的东西是和五行八卦相关的——所以有些搞不懂沈怡说故事的原因了。他们心里还觉得奇怪呢,怎么刚出了定,就开始讲故事了呢?
不过,沈怡这故事讲得很好。
若要叫一位现代人在旁听着,沈怡这故事其实讲得颠来倒去的。他连一部完整的福尔摩斯电影都没有看过,又不懂未来的那些化学物理知识,只能含糊地说一些“虽是初次见面,但福公一眼就看出了元芳是住在城西的习武之人,而且还知道他养猫。这是因为元芳的手上有练武练出来的薄茧,他的袖口上有猫毛,他的鞋底上沾着城西那边独有的柳树的树叶子”这样的话来,但这也叫边静玉和鲁舅舅听得眼中冒出了异光。这福公真是太厉害了啊!若是本朝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就不担心会有冤-狱了呢!
两位真古人就这样被另一位古人糊弄了。
要说福公身边为什么会有元芳?当然是因为只有沈怡把脑海中的各类都不甚完整的信息全扒拉出来用了,才能勉强编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啊!所以,福公身边不仅有华军医,口头禅还是“元芳,你怎么看”。沈怡还把柯南那一对知名作家和知名演员的父母移花接木到福尔摩斯身上去了。于是,福公的父亲是能立言著的大儒,他的母亲是名满天下的伶人……啊不对,应当是名满天下的曲艺大家。
听着听着,鲁家舅舅忽然察觉到了不对,说:“这福公……虽是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他既然有这样厉害的本事,朝廷就该不拘一格降人才,破格提拔他。不然,福公一直单干,他总是闯入衙役们办案的地方,擅动死者的身体,这些都是不符合朝廷律例的啊!他做了这些事,怎么就没有被抓起来呢?”
鲁舅舅其实很喜欢故事里的福公啦,正因此喜欢他,所以才要担心他啊。
鲁舅舅本身是一个守法的人。他很擅学,把本朝律例吃透了,还在暗中研究过前朝的律例。虽说有无奸不商这样的话,但鲁家却可以称之为是仁商。像鲁家这样的皇商,他们既然赚下了这样大的家业,肯定会被人盯着,鲁舅舅虽按照惯例上下打点过,平日里做生意都有各方看护,但鲁家若是犯了大律,肯定会被人拿住把柄。为了家族能长久,守法是必须的。守了法律,才能用法律来保护自身。
沈怡呆了一下。舅舅,咱们好好听故事行不,您为何要如此犀利?面对鲁舅舅的疑问,他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终于被他想出原因来了,道:“这自然是因为……福公的长兄大福乃是内阁辅啊!”
鲁舅舅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当朝辅的弟弟嘛,怪不得了!别说辅的弟弟只是沉迷于破案而已,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算他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只要辅不倒,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
“如此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用流浪儿组建的信息网,其实也是犯忌讳的事。整日盯着别人来寻不是,在前朝,这是厂卫们做的事。而前朝厂卫是直接听命于前朝皇上的。”边静玉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福公若是一介平民,他握着各方的隐私为自己所用,难道是想要造反吗?怕是他兄长在明,他在暗,都为皇上所用呢!那些流浪儿得到的消息,最终肯定都汇聚到皇上手里去了。”
沈怡:“……”
虽然沈怡知道福公绝对不是边静玉说的那种能混体制的人,但他好像真的要被边静玉说服了。
鲁舅舅摸了摸胡须,道:“应是如此了。”
谁都不知道,其实鲁舅舅背后最大的靠山是当今圣上。当然,圣上或许根本想不起鲁舅舅是谁,但鲁舅舅确实也算是在为皇上做事了。他手下有一位非常得他信任的副手。万金商行开遍全国,这副手常常代替他巡视各地产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少说有三百六十日在路上。这位副手就是皇上的人了。他真正的身份和万金商行无关,所谓的巡视各地产业,其实是在巡视各地的民生。若有为官者虚报灾情、欺上瞒下、为害一方的,他有直接向皇上递交密折的资格。鲁舅舅必须要掩护好这个人。
在这里头,鲁舅舅的用处不大,他其实是那位副手的下级。不过,能为皇上所用总归是好的。既然知道皇上会派人盯着民间,鲁舅舅平日更是谨言慎行、约束族人,这也使得鲁家的家风越清正。
边静玉到了鲁家,舅舅肯定是要留饭的。
沈怡为讲故事搜肠刮肚,着重强调流浪儿的妙用,一直说到了吃饭的时候。鲁舅舅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一时也忘记拉着沈小友交流五行八卦了。沈怡松了一口气。吃饭之前,鲁舅舅去更衣。他忽然想起了沈怡送的礼物,听边静玉说那礼物很用心,鲁舅舅这喜好五行八卦的人就有些心痒难耐了。
鲁舅舅觉得,自己只私底下偷偷看一眼,没有人知道他迫不及待拆了礼物,应当是不失礼的。于是他叫人把沈怡送的礼物拿来了。下仆捧来了一个木盒子。鲁舅舅点了点头,盒子里肯定装了啊!
打开木盒子,果然见到盒子里放着一叠纸。
鲁舅舅高高兴兴地拿起了折叠纸,飞快地扫了两眼。这一看,他顿时愣住了。
沈怡刚刚说的福尔摩斯的故事确实起了一点作用,不过更重要的是,鲁舅舅本身就是搞情报工作的(虽然他全部的工作内容就是帮那位“副手”打掩护),鲁舅舅立刻意识到这份东西的价值。不愧是读人啊,鲁舅舅在心里如此想到,难道这沈二和皇上想到一块儿去了,都知道我这万金商行得用?
但这和皇上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
皇上只想要弄到大面上的消息,以免消息不通,被底下的官员欺上瞒下。而从沈怡写的这份东西来看,那些送餐员们若经过了特殊培训,怕是连某位大臣今日穿了什么花色的中衣都能探听的到了!
鲁舅舅吓得忙把这叠记满了八卦的纸塞回了木盒子里。
待到吃饭时,沈怡便现鲁舅舅总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仿佛他脸上长出了花儿似的。沈怡有些坐立难安。鲁舅舅心道,要不怎么说读人坏呢,做点生意都能琢磨出这样的点子来!
鲁舅舅在心里摇摇头,又看向边静玉。
这孩子会读,只怕比沈怡更“坏”。若他和沈怡两人真的成了亲,大约就是……就是……杂学律法八卦学得很好但正经科举章半点不会的鲁舅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七个字——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实还算纯良的沈怡和边静玉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鲁舅舅的脸变成了五颜六色。
“你的心意,我已是知道的了。”鲁舅舅对沈怡说,“还未恭贺你父亲官复原职。沈侍郎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他一回来,你家就有主心骨了。你以前操持‘饿否’的生意时,还可以说是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但现在不成了,即便生意是挂在忠仆名下的,为了脸面好看、名声好听,也不该行商贾之事了。”
沈怡忙起身领训。
鲁舅舅摆摆手,让沈怡坐下,道:“既然如此,你家里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饿否’献给皇上吧。”饿否的规模再怎么大,也不会被鲁舅舅这样的富豪大商人看在眼里,他其实是在暗示把通过送餐员收集信息的方法献给皇上。他一介商人,万万不敢沾手这种事,又感念沈怡的心意,才为他指了一条路。
想了想,鲁舅舅又说:“要以前朝厂卫为戒。”
给皇上送消息网是好的,但若这消息网失了约束,变成某些人用来陷害忠良的工具就不好了。这里头的分寸很重要。前朝之所以由盛转衰,还不是因为皇上压不住厂卫了,叫他们坏了朝廷吏治。说完这话,鲁舅舅就转了话题,对着边静玉和沈怡说起了家里的事情,譬如说边静玉的二表弟要定亲了云云。鲁舅舅向来谨慎,对于朝堂上的事,他自觉沈家人应当了解的比自己多,所以就点到为止了。
边静玉不知道礼物的事,也没把送餐员和大小福公故事里的流浪儿联想到一起去,实在不知道“饿否”有什么好献的。待舅舅说起了前朝厂卫,他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他给了沈怡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怡却难得没有注意到边静玉。他既被鲁舅舅点醒,现在满脑子都是“饿否”的事。
边静玉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沈怡一脚。
沈怡依然没有侧头看向边静玉。
边静玉便又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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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感觉来看,两个脚印一左一右,应当非常对称。读人真有本事!
被踢的鲁舅舅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