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密船舱一经放市,顿时引发热潮,京城里贵族豪绅首先用上,用的自然是较贵的杉木,次之松木,寻常百姓大多用樟木料。 陵阳采用了郁南说的一船十家租的方案,并推至街道划分城区,京中海道延宽至十丈,最窄也约有三丈宽,不但整洁美观,极大减少了来往船只冲撞,也给官府减少了许多案件纠缠。 百姓一开始半信半疑,后来看到了水密船舱的好处,争着嚷着报名争取先分到他家,也不排斥几家合力,但根深蒂固的思想到底租少买多。 钢制船舶因其珍贵繁复,后都是由郁南同徐士忠商议取经采用木制船舶,经榫接、艌缝等技艺而制成。 郁南不由得感慨古代世代木匠的强大,也学到了许多新东西。 技术学堂持续不断涌来五湖四海的人报名,郁南苦恼了一段时间,几乎每日都要花心思想考核题目,后来灵光乍现,为什么不干脆设定时间呢?后来就改成春秋两季招生,如此,才算轻松。 因着郁南那日做的边炉,让春桃极为感兴趣,还研制用鱼骨鲜虾熬底汤,味道更加鲜美,回味悠长,郁南见她如此,把“鱼头炉”、“鱼腹炉”、和以鱼丸杂烩为主的“杂烩炉”、以及“沙茶炉”都告诉了她。 说完,郁南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不过几日,春桃竟然真的做了出来,甚至味道比她以往吃过的还要更胜三分。 郁南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的船菜“春桃,不若我们也开间船菜馆怎么样?” “你去当大厨。” “这,奴婢怎敢。”春桃眼神亮了亮,可却又很快暗淡下去,她是宫女,此生都只能在宫里,不能出宫,更何况出宫开店,更是妄想。 “我且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郁南声音严肃,春桃听的心猛然跳动,仿佛错过这一次,她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强烈的希冀促使着她。 “奴婢僭越,奴婢愿意。”春桃跪了下来,怀揣着蜉蝣撼树的期盼。 郁南笑开,一锤定音:“那我们就开。” “你叫春桃,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不若船馆就取你的春字,叫做“一山春”。” “这句诗的词牌名叫做好事近,也是讨个好彩头。” “可是,大人,”夏竹不想打击郁南和春桃的热情,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开口。 “我们只有,”夏竹比了三根手指,“三百两。” 差这么多?郁南问:“开船馆需要多少银子?” “买船装潢,置办物件,招人,少说也要一千两。” “我的月银呢?” “大人九品时每月领三十五两,五品时每月多添十五两,这些时日共得四百零五两,平日里打点花销用出去,如今满打满算也只余三百纹银。” 这还是郁南不事玩乐,也不买什么胭脂钗环,对衣裙也不甚在意,不然只怕是还不够。 “那其余大臣也这么,捉襟见肘?” 夏竹为难道:“一般大臣家中,一般都有铺子庄子水田。” 懂了,其余大臣大多出自世家,自然有底蕴家产,不像她一穷二白。 “那不如我们先租一艘船,咳,一切从简。” 俗话说,起于微时。 但没想到,她一个做船的堂堂五品大员,出师先败在了“羊”身上。 “大人,可是奴婢们出不了宫门,只能把一切都拜托给您了。” 出宫?郁南虽然已经官居五品,却也没有像其他大臣在宫外定宅别居,一应工作生活都在宫里,上次出宫还是一年前的事,还因此和柳家什么小姐闹了一场,但上次也没人阻拦,所以,她大概是出去自由的,吧? 郁南不确定的想,毕竟自由出入宫禁可是少有的特例。 但凭借她们的“关系”,暗地里走走后门应该是可以的。 这么想,她心定下来,应下了。 春桃立即喜笑颜开,夏竹见此也不禁莞尔。 翌日。 郁南着一身低调烟青色并绣兰披风领着换下宫装穿着蕊粉杏花袄裙的春桃就划着一方小舟离了太子船,经行神武门时,春桃紧张的不行,划船的手都在打颤。 这方竹筏是春桃不知何处寻得来,大约是放的地方阴潮,缝隙里藏着未化的湿气,一动,便化作水渍浅浅洇湿了绣鞋。 “镇定。” “心里再忐忑,面上便要更镇静,这样才不使人看出端倪,自然也不会小瞧了你。”郁南嗓音从容悠远,目光锐而安定,仿佛某个时刻同金銮殿上立在最高阶的那个人重叠
。 郁南先行言辞,一是不让春桃在守卫面前太慌张露出怯,二是等会盘船馆时谈判让东家心里不敢轻视,银两上余下的商谈空间便更多了些。 郁南十六岁时就替外公处理进货渠道等等一应外务,早已经炉火纯青。 出宫时,守卫按例长枪交叠拦住她们,郁南神色冷静,拿出腰间系着的腰牌亮了亮。 “本官乃五品海事监郎中,还不放行!” 侍卫仔细认了,又抬眼看了看她,身后丫鬟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躬身单膝下跪道:“是,大人慢走。” “嗯。”郁南没掀眼帘,拿回了腰牌,徐声让春桃划船。 春桃诺诺应是。 如此,算是有惊无险的离了上京,郁南并没有让春桃划着一间间去找,而是道:“去锦江楼。” 她过去虽偏于一隅忙的脚不沾地,但每日来来往往的大臣随从,也听得了许多事,锦江楼便是其中之一,这乃是京城最繁华热络的茶馆。 春桃疑惑,郁南却没有解释的意图,她便也按下了没问。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仿佛拨云见雾,阳光射下来,宛若金穗。 上京城无论哪个季节,都不会辜负初识或是故人的惊鸿一瞥。鳞次栉比的船馆茶舍,胭脂衣铺,花店食坊,有围着褪色却干净衣钵的妇人摸了帕子擦汗,手抬了笼盖,新鲜的油酥饼便出炉了,满街阜盛锦色,人流拥簇。 锦江楼的招牌大气雅致,船头青色茶字旗帜微微飘扬,进门处缀着细细珠帘,在日光下折射晶莹碎光,依稀可见内里景致,颇有隔雾看花的意趣。 郁南本以为茶馆定是喧嚣热闹,可同春桃掀开帘子拾步走进去,却发现这意外的很静,倒不是无声的冷落,而是曲水流觞的心境。 琵琶伴着评说算作解闷的好去处,再有好茶好景无外乎生意兴隆,郁南要了间上好的君山银针,再点上三两茶点,嘱咐小二可等不忙了再送上来。 小二没见过提出此要求的客人,往都是说快送,恨不得先头坐下,下刻一应东西便送上来,心头好奇便匆抬头看了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茶要慢煮,方得上佳。”郁南说了这句,算作解释,小二顺势告退,言定会细细煮去让客官满意。 待无外人,郁南才有空打量起这间屋子,水云一色的细纱屏风提着秋水长天的诗,她乍然想起,方才进门时挂着的一方木牌上同样写着一个秋字,想来命名便约摸是春夏秋冬四字,一个茶舍,却要囊括春夏秋冬。 郁南笑道:“倒不知是夸大,还是真担的上几分?” 春桃不解她话中含义,只恭敬立在一侧,郁南垂眸不语,莫名有点想他了,分明,才多半日不见而已。 郁南莞尔笑了笑,让春桃坐下,春桃不愿推辞间小二便端着茶和果点来了。 荷花绿豆糕、碧螺春茶酥、佛手云,样样摆盘小巧精致,尤其荷花绿豆糕更是雕的栩栩如生,宛若泛舟湖上。 郁南伸出指尖在第一道停了停,最终于落在佛手云拈了块放入唇中,再轻轻啜了口茶,软糯甜味伴着茶香在舌尖化开,好吃自然是好吃的,可却有些甜腻。 “小二,我听闻上京繁华,今儿特央着我父兄走商时带我一起,不知有哪里好去处?” 小二微默,春桃会意,拣了碎银子给了她,挑了下巴冷声警告:“我们家小姐问话,你好好回答。” 小二面露喜色,连连躬着身应是,便开始喜滋滋说起来:“若说冬日里最好看的景色,自然便是雪中红梅了,往这东去约摸十里,便见海中湖,不知是天生地养,还是人为所建,那里的水色尤为的深,还汩汨冒着热气,最稀奇的就是那的梅花,自水中生,数九寒天也不败,簇簇开着好看极了。” “南楼的糕点尤其是云片糕十分不错,听说新出了一道椰蓉酥,据说这道糕点灵感来自于朝中的某位大臣,连牛乳糕也在出炉时撒上薄薄一层椰蓉,味道更好了。还有西街的酒馆天字号上房打开窗运气好就可以看见冰嬉。” 某位大臣,这说的是她吗? 似乎前后关联的也只有她那道椰子鸡汤了,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不但有人发现椰蓉还别具心裁的融入了糕点。 “说了这许多,看来你见识不少。”郁南只吃了一口糕点,便放下,只慢慢喝着茶,听到这,才不疾不徐的回了句。 “嗐,茶馆南来北往都是客,小人不过听的多了些,哪里撑得上什么见识。” “你可认识什么可靠的中人?”郁南这话问的突兀,小二一时愣住。 她这才恍然解释:“我家中有些铺子想转让,进来往来京城次数多些也是因此。” <
r> “可京城关系盆根错节,一时倒有些为难。” “怕是有人故意压价?”小二很快明白了她的为难,那些佃户庄子的掌柜看着不过一介白身,背后却摸不准横七八拐连着什么大人物,当然也可能见着急出手故意压价也不可知。 “实不相瞒,我表娘舅家的兄弟周三便在这个行当,不是我夸大,这经转的买卖他最是擅长,找他定然给您办的妥帖。” “知道了,你退下吧。”春桃看大人不言,便下了逐令。 小二有心想要再搭一句话,可瞧着这两位,不论丫鬟小姐皆气度不凡,尤其是那位小姐,甚至有种雍容的气度,他骇了一跳,生怕弄巧成拙反生得罪,诺诺低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