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内廷五大大太监,如今也不过是只剩下了王德一个,虽然与幼年时便服侍皇上有关,可是谨慎小心,更是王德能安安稳稳的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而另外那四个同样曾经权势无双,甚至能干预外朝决判的大太监,此时不知道在哪个乱坟岗里胡乱过了一层麻布埋着呢!
“三十六年啦…”
殷世尊抚了抚袖口,金黄色的神龙正绣在上面,精细的丝绸布就算是指尖划过也是如水一般。他有些不胜唏嘘,叹着气道:“自朕是区区一幼儿时候,你便忠心耿耿的跟着朕了…”
王德身体一颤,脸上慈祥的笑也有了一些勉强。看着这天下帝王,九五至尊的殷世尊,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颤栗,让他的心中极度的开始惶恐起来。
服侍了皇帝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皇家的种种忌讳,而平常皇上,也不会和他如此谈心般的说话。额头上冒出一片冷汗,顺着他老脸上的沟壑缓缓流下,滴在同样用丝绸制成的名贵内廷官服上。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犯了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皇家忌讳!一个无法被原谅的忌讳!只是当局者迷,如今脱了局,他现在却也已经明白…
王德没有回答,只是弯着的腰更加弯了,恭恭敬敬的站立在殷世尊一侧,但脸上的冷汗却擦也不敢擦了…因为这个局脱身有些晚了。
“唉,从幼年时你便侍候在朕身边,现在你也老了…”
殷世尊看着一旁两腿有些颤抖的王德,须发全白的颜色看在眼里,不由得摇头叹息。想当年他就算不是太子之时,那也是孤家寡人,身边就只是跟着五个小太监,而如今却也只剩下一个老头子跟在了身边,这让他不胜唏嘘。
“老…老奴…”
王德张了张嘴,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看着殷世尊紧皱的眉头,他发现,自己原本能瞧明白的意思,已经完全不能揣摩了…可是他也不敢揣摩,只是站在一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尽显老态龙钟。
“今天,朝廷上有人上表,说国本之事,要慎重。”
殷世尊突然换了一个话题,看了眼一旁惶恐的王德,微微的闭上眼睛。墙角的香料烧青烟,让整个房都满是一种温润的香气。他轻轻吸了口气,淡淡道:“折子上说,国强万世当重国本,朕深有所感。”
话音未落,王德突地就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只是趴伏着身子,颤抖着不敢有丝毫别的动作。额头紧紧贴着上好的地砖,下雨般的冷汗都沾湿了一片。
眼前的这个大太监,已经怕极了。因为他知道,服侍了三十几年的殷世尊,大殷的九五至尊,开始讲起了道理。他也知道,讲完道理之后,就是滔天的怒火了。
他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不敢丝毫乱动!
“嘿,国本?国本?国本?”
手指轻轻敲着金丝枣木的桌面,当当的回响声在这房中来回回荡着,殷世尊脸色平淡,可是眼中却带了几分激动,敲得桌面的声音也大起来,震得不远处的王德更加惶恐:“我怎么会不知道国本?我怎么会不知道国本?!”
殷世尊没有看王德一眼,就算是知道他跪在地上也没有丝毫表示,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想着,就好像还和以前相同,在于这最贴心的大太监讲讲心里的事情。
就好像与之前一样,没什么两样。但王德已经是跪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下五州,中京朕坐龙庭,其余的州皆有贵侯分封。”
殷世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眯着眼睛在那茶雾中沉思,就好像是在细细的品味着这其中饶舌的滋味:“朕有龙子五名,虽然太子已经立下,但各个都深得朕之心意…”
“但是天下五州,现在还是朕的!”
嘴角带起一丝复杂的笑容,殷世尊右手猛然握紧茶盏,手指发出“咯咯”的声音:“如今朕是这天下之主,还未到退位闭关的年纪,当不成太上皇,这天下,现在就是朕坐着的!”
殷世尊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且深厚,看着窗外昏暗的风雪,带着怒意喝道:“我现在乃是天下五州之主!我现在乃是大殷朝之主!我现在乃是殷氏皇族之主!朕坐这天下,还有十几年的时间,才去当太上皇呢!”
“这次,你对长歌的事情,真是让朕失望了!”
殷世尊猛然一扭头,终于看向一旁已经完全瘫成一片的王德,挥袖冷声道:“莫要以为伺候了朕几十年便可以忘乎所以!”他面色冷峻,可是看着那白发苍苍的模样,还是喘了几口气,将那茶盏一口喝净重重的放在桌上,大氅宽袍狠狠一挥,道:“今天以后,你就去看守皇陵吧!”
“老…老奴叩谢天恩…”
一张老脸上也已经是泪流满面,王德只是颤着嗓子说道,瘫跪在地上的身子缓缓向后挪去。但是至少他却松了口气,因为至少留下了一条性命,而不是和其他四个大太监那样,死的凄惨无比…
等王德爬出门外,房内又归回一片寂静。殷世尊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房深处,那里,一副妙龄女子回眸一笑的画卷,正在那里挂着。
“长歌啊…长歌…人生如长歌一曲,化不尽的哀伤情仇…”
殷世尊嘴边带起一丝苦笑,看着那副画卷,目光中却带着柔情,口中却好像有着重重心事,只得呐呐的轻声说着:“我只能如此,元宵节之后他就算正式的十六岁了…当初我选了他…你后悔了吗?或者你不后悔,但我却只是想弥补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闭目,好半响才睁开,殷世尊眼里的伤感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属于帝王的那种霸气王道。微微低头,殷世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沉默片刻,过了一会才长呼一口气,淡淡的道:“元宵节,大演武后。”
“善。”
殷世尊静静的站在房,只是低着头,就算房内空无一人。可是一句苍老的轻叹却终于传来,微不可闻,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承诺。扭头看了眼那房尽头的花卷,那妙龄女子依旧在开心的笑着,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纯洁的犹如山间精灵,可惜那只是一副画卷,一件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