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如果是有宗教信仰、笃信神佛的人,面临这种情况应该会投向神佛的怀抱寻求安慰——譬如舒舒觉罗氏,面临小女儿已经与她离心的“残酷”现实,便逃避一般地逃到了山上的庵堂里,面对观音寻求庇佑安稳,连催生孙儿的事情也顾不上了。
神佛信仰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能够在人心绪不平、有所需求的时候带来安宁平静。
可惜敏若不信神佛,甚至因为前世的某些经验对神佛无甚好感,所以寻求神佛庇佑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她决定另辟蹊径。
康熙回来之后,发现敏若竟开始研读《周易》,一时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么忽然读起这个了?从前没见你看过啊。”
敏若镇定地道:“品味品位其中的哲学道理……其实是容慈开始看了,她有的问题我回答不上,只能背后使劲看了。”
至于容慈为什么回去看《周易》,康熙深究不到那里。
这会听敏若这样说,康熙很没有义气地笑了,拍了两下敏若的肩,“公主们聪明机敏,朕知道,这一年多难为你了。”
不是你信誓旦旦地忽悠我说我的学问教公主们足够了的时候了。
康熙只觉得敏若口气有点不对味,他这个纯种古代人当然不知道有一个词叫“阴阳怪气”,听到敏若这口气他还怪想笑的——一般可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这种语气多少代表些亲近在里头。
“臣妾可真是谢谢您了。”
想当年在现代的时候,敏若放假蹲家里能硬[tg]到四天不洗头,还得她妈生催硬拽催她去洗。那时候的她怎会想到,她竟然还有想弄点热水洗头都难于上青天的时候。
其实康熙的心思好预判,尤其在这种事上。
晚晌间,敏若召来乌希哈,乌希哈端上煮得滚开过、现正晾得温热微烫的胎菊水过来,又有洁净的巾帕四张,在胎菊水中浸湿,然后取出来绞得微干,交替着给敏若敷眼睛。
康熙也习惯了这待遇,心里只是好笑,伸手又推了推她,敏若脑袋从被子里伸出,露着两只眼睛睡眼惺忪地看他:“咋了皇上?”
在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康熙其实也并不是被父母所偏爱的孩子。
在这一件事上,如果是舒舒觉罗氏的娘家人,肯定会站在舒舒觉罗氏的角度上跟她一起谴责敏若,这就是人有远近亲疏。对康熙而言,敏若与舒舒觉罗氏孰远孰近、孰亲孰疏一目了然,他自然天然就会更偏向敏若。
先帝子嗣虽不算十分丰厚,也正经有几个儿子,康熙能被选为继承人,不能说先帝对他不看重,但即便看重也是有限的,何况疼爱?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可是当年叫他明明白白说出“第一子生”1“朕第一子也”2的那位亲王。
敏若半边意识已经被周公那个小妖精拉扯走了,嘴里“嗯啊”地答应了康熙一顿,假装清醒地送走了康熙,康熙一出门,她在心里一阵唾骂,立刻往床上一倒,被子一蒙,又会周公去了。
敏若看了这位皇帝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头发太长了,一个人实在是糊弄不过来。现在的生活环境算好的,三日就可洗一次头,上辈子最开始的时候热水和洗发最简单的皂角都难弄,得格外花银钱讨,她那时候穷得底掉,自然也洗不起头,只能拿篦子干洗生弄。
其实她不适应别人与她有身体接触这一点就直接减少了许多的享受——和康熙的正常夜间生活她都强忍,兰杜服侍她沐浴她只接受帮忙洗头,更不必说寻常嫔妃喜欢的叫手劲大的宫女给按摩什么的。
所以敏若在舒舒觉罗氏那里不被疼的处境,很容易让康熙感同身受,并生出怜惜。
所以穿越过来之后,她立刻找由头把原主梳妆匣子里所有的篦子都塞进箱底了——咱现在能洗头,再也不用那个破玩意了!
和敏若抱团取暖之后,康熙作为一个勤政的帝王还得老实地滚回乾清宫批折子去。
这种情况跟身边有人睡不好觉一样,纯属上辈子留下的ptsd,什么时候能好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和刚刚穿越过来的那阵子比,她现在能接受兰杜给她洗头,其实已经算是有好转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
“没事,你睡吧。”康熙故作深沉一会,才道。
而母爱,康熙得到的更是有限——和如今还有几个特例的儿子不同,他是一出生就如大多数的皇子们一样,被带离了额娘身边,真正能够与额娘亲近都是在他登基之后了,可惜他登基不久,佟氏太后的身体便急转直下。
“别睡了,睡多了对身子不好。”康熙怎么可能说我要去干活、看你搁这睡觉我心里不痛快,故意折腾你?
那肯定得个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皇帝的,哪个还不是个体面人了?
她眼眶适时地微红,似乎有些感伤,又微微亮着,是溺水人抓住浮木的表情。
这是很惬意的享受时光,敏若躺在炕上沉浸其中,并在康熙过来前完美地将装备撤下。
想起回来之后看到的关于敏若与她钮祜禄家那位老侧福晋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的汇报,康熙轻叹了一声,没头没尾地对敏若道:“往后万事都只管找朕,你已是朕的人、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旁的人、事都没什么值得你挂心的。”
垂眸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如扇形统计图一般的三分愣怔、三分怅然落寞与四分欣喜庆幸,前后过渡流畅自然浑然天成,放到后世真是不拿奥斯卡可惜了。
哪怕在孝道大过天的年代,父母偏心也是永远绕不过的话题,哪怕不能表现出不满,谁心里也都会有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