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73章 论贤台

侍寝结束,谢乾灵没留齐雁玉过夜,齐雁玉在一个内侍一盏风灯的带领下,衣衫齐整、披头散发地走进院门,双手捂住腹部,表情似在忍痛,姿势略显佝偻。 我也正逢身份恢复后的第二次失眠,透过万字纹漏窗恰能瞧见她痛苦的模样。 “娘娘痛得厉害,请太医署值守的大夫来瞧瞧吧。”丫鬟道。 “别……”齐雁玉咬牙,“不然我又要一个月不能侍寝了。现在爹爹处境不好,可不能在我这里掉链子。” 我不假思索地回屋,从包里翻出一包止疼药来,不顾丫鬟和妈妈们半夜惊醒的呼喊,不顾门口侍卫的阻拦,径直往齐雁玉的院子走去。 关于这药的来源,还得追溯到阆州服役时,周从安念及我多病,给我备了几大包药,什么用途的都有。这次来襄州我没有告诉他,拿不到更新鲜的药,但好歹带了以前的存货。 齐雁玉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叫着疼,脑门直冒虚汗。我托腮蹲在床边,手肘撑床板,凝然注视着她。 丫鬟拿我的药去煎了一壶,齐雁玉喝下后有所好转,终是能安静下来。她抓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我这病,你别告诉别人。” 我抱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心态点头说好。 “真想不到,这种时候你会来。” 齐雁玉话音落下,我双眼发酸,泪水差点就要涌出来。 三年前刚刚回到阆中的时候,我也没想到,生病的时候,会有宋昀和宋晴来看我。不是因为我病到不能自理,也不是因为他们要送什么吃食药材,就只是单纯地来看一眼,说说笑笑,一晃就是一天。 而以我那时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的关怀是需要一个实在的理由的,比如今晚我来送药,就能理解为物尽其用。但是如果闲来无事……那种闲来无事也能去看看的朋友,我一个也没有。我只怕自己的存在太过尴尬,给人平添烦扰。 后来有一天,宋昀揭穿了我的这种心思。 他说,我不敢烦扰别人,何尝不是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呢。 - 床帏间药香缭绕,齐雁玉满脸愁容地忍着痛,手指掐在被面莹润华丽的锦缎上。 “对症下药才能好得快。娘娘……” 齐雁玉瞪了我一眼。 我改口:“姐姐的病因我知之甚少,这药只能解一时疼痛,姐姐切莫依赖。” “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我小产落下的病根。”齐雁玉有气无力地说着,讲起了她病痛的根源。 怀胎十月,意味着十个月不能侍寝。齐雁玉第一次怀胎时,谢乾灵每每宠幸别的妃嫔,她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日复一日,熬坏了身子,用御医的话来说就是肝气郁结。 肚子五个月大的时候,胎象依旧未稳,身子愈发虚弱。有一天御医诊脉突然发现,齐雁玉腹中已经是死胎了。 齐雁玉不愿相信,硬是拖延了治疗。几日后,突然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一阵一阵地流血。面色青黯,气短懒言,脉象沉涩,血色紫黑,御医说这是血淤。 小产之后,齐雁玉气血亏虚,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半年后才恢复侍寝。而下一次受孕时,胎动只两个月就停了,病痛又折磨了她三个月。 - “不过你别怕,是我自己没做好调养,才把身子搞成这副样子的。以后你也要侍寝,你记着,第一次有点疼是正常的,多几次就好了……”齐雁玉顿了顿,“洛泱,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说的“这种眼神”应该是一种疑惑的眼神。 我问:“三年前姐姐尚且视我为情敌,如今即将共侍一夫,我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热情。” 齐雁玉嘴角勾起淡淡的苦笑,三年的辛酸尽在不言中。 “……皇帝嘛,都这样的。”她道,“做皇帝的女人,气量小的只会把自己气死。我以前就是因为想不开,所以才闷闷不乐,养胎都养不好。” 所以解法何在?齐雁玉的解法是别生气,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别做皇帝的女人。 我设想,如果宋昀要娶别人,我不会哭着闹着不情愿,也不会为爱做妾。我会不声不响地把心事咽进肚子,从此只在界限分明的关系里,适可而止地汲取生活的动力。 - 我离开时已是三更天,黑沉沉的夜空笼罩着驿站,禁军守卫一波又一波地提着巡夜灯路过。齐雁玉催我早睡,事实上我却并没有上床,而是倚窗呆坐,星月为伴度过了后半夜。 齐雁玉的这些痛苦,谢乾灵知不知道?如果谢乾灵真的关心她,不侍寝就不能来看她吗?谢乾灵也是人,这种扼杀人性的环境是他想看到

的吗?我是否有必要告诉他? 想到这里,我倏地站起来,径直往谢乾灵的住处走。门口的侍卫大约以为我又要去找齐雁玉,没敢拦我,毕竟贵妃娘娘他们得罪不起。 谢乾灵的住处当然也有一座完整的院落,我在院门口被巡逻的侍卫一把横刀拦住去路,但仅是遥遥一眼,便可见屋里灯火未灭,高大颀长的剪影嵌在漏花窗上,安静地伫立着。 夜深人静,谢乾灵也还没睡。 我突然觉得,他不是按部就班的机器,他是一个洞若观火的执棋者。 如果看起来不像,那只是他没想让我察觉而已。 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就能眼线遍布朝野。现在他变成令行禁止的皇帝,齐雁玉一座宫殿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他怎么会安插不进一个眼线。齐雁玉那些撕心裂肺喊声不断的夜晚,他又怎么会不知情。 他说过,他做事从不解释。 那我还能说什么?还能问什么? 我驻足片刻,转身回屋。 - 阅兵结束,次日的论贤台又恢复了热闹,士子竞相登台。齐雁玉和外界本家多有联系,像昨天齐冕要她趁着侍寝试探谢乾灵,就是借着给女儿送东西的名义私下遣人来的。于是我坐在齐雁玉的床头,也听了一耳朵制举的事——这种感受就像是被关禁闭的人终于吸上了新鲜空气。 第一天的时务策与财赋有关,第二天则讨论吏治。这两道题已经让齐冕产生危机感。而今天,也就是第三天,大家要讨论的话题更是直击要害:削兵。 齐雁玉道:“制举已经两轮了,大家评出了四个口舌最厉害的,管他们叫四大天王呢。” “都有谁呀。”我问。 “你又不认识。” 其实也未必。我想。 齐雁玉掰着指头,“覃纬,詹谨宁,史聪,宋昀。你猜最年轻的才多少岁?二十一,就是那个宋昀。” 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有一种亲切又疏离的感觉。亲切在我们的距离还没远到音信全无,疏离在我只能通过他人之口,获取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说起来,第一天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交了几万份答卷,有一份写得据说特别好,好几次被点名要求上台对质,作者却跟消失了似的不见踪影……你说,怎么会有人白白荒废自己的前程啊。” “的确是怪事。”我面无波澜地回应。 窗边小坐,闲敲棋子,恍恍惚惚又是一天。 有关于削兵的议论很快传开来。齐冕愈发觉得不安,当晚又派心腹往齐雁玉的院落走来。 齐雁玉闻讯,匆匆忙忙地拽着我的衣服,指了指墙角的红木八扇折叠屏风,“你快躲屏风后面。” “我出去就是了。”我不解。 “哎呀,我爹爹不让我和你往来,你出去就和他迎头撞上了,到时我又要挨一顿数落。”齐雁玉压低了嗓音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到屏风后面。吹灭了两盏附近的油灯。 吱嘎一声响,有人推门入内。 我听见齐雁玉惊呼:“爹?你怎么穿成下人的样子。” 随后是齐冕低沉的声音:“后宫与外戚勾结,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忌惮。” “陛下……不会的吧。”齐雁玉说得吞吞吐吐。 “雁玉,你是不知道他南巡这一趟都干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能看不出来么?他当初说什么为了你放弃皇位,后来你表哥被废储,本侯想扶持他,他言听计从……一切都是假的。他如今的野心,绝非一日而成。” 齐雁玉:“可他是我夫君,从我十几岁就开始照顾我,待我好。昨晚你叫我趁着侍寝去试探他的心思,这不是骗他么?别说他现在是皇帝,欺君是死罪了,你叫我怎么骗自己的夫君?我和他难道也要剑拔弩张吗?” 齐冕:“所以昨晚,你竟没有试探。” 齐雁玉:“我试了,然后被发现了。” 齐冕:“愚蠢!” 齐雁玉:“那我可没办法。女子不能继承你的事业,所以你什么也不教我,现在反倒怪我蠢了。怎么不给马吃草又想马儿跑呢。” 争吵的最后,齐冕扔下一句“跟你说不通”,带着满怀怒气大步流星地离开,关门声震耳欲聋。齐雁玉赶走了丫鬟,独自靠在软榻上哭。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屏风,递上一方帕子,不再多言。 - 狗急了会跳墙,但是如果为此一直粉饰太平,那狗便永远除不掉。 谢乾灵君临天下的理想愈发暴露,齐冕就愈发按捺不住。

那然后呢?不知道谢乾灵布了怎样一盘棋,也不知道我这颗棋子,有没有被他安置到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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