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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洛阳城

车帘落下,霞光被拦在外面,狭小晦暗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要杀我的不知名男子。 他“瘫软”的腿立马开始收放自如。魁梧的身躯压在坐垫上,布满胡碴的面庞棱角分明,有着像是漫长岁月雕刻而出的刚毅。手腕微微一动,那把匕首又从袖口滑落到掌心,被他紧紧握着。 “在下魏丹峰,左千牛卫中郎将。” 外面还有內监和车夫,所以我们交流时依然是气声。 “什么卫?” “千牛卫。” 我觉得这名字真别致,“牵牛?以花为名?” 他脸上也浮起迷茫之色,“什么画?哪幅画?” 气声交流真是困难重重啊。 我摊开手掌心,“名字和官职,写上去。” 然后我才明白此千牛非彼牵牛,同时发现他的名字有点好听。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千牛卫是什么,索性说:“你直接报上党派,我倒好理解些。” “郡主,某为刀俎,你为鱼肉。怎么反倒是郡主摆起了查问户籍的架势。”他冷笑着抬了抬手腕,匕首在我眼前闪过,寒光和他的剑眉相衬,共同烘托出武将的英伟气质来。 我垂眸,“不说算了。” 然而他还是说了:“郡主要问党派,那可太多了。若论官与武将,某是武将。若论旧臣与新臣,某是前朝旧臣。若论士族与寒门,某是寒门。还有一个郡主已经猜到了,若论储位之争,某是四殿下一党。”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贵国真乱。 魏丹峰又说:“哦,郡主不知道千牛卫也正常,不过是把前朝南衙十六卫照搬了过来,却只留下名号,没把实权一并搬来,也没把府兵制一并搬来。”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剑南就是以前朝的名义统治一方的,对前朝的借鉴只会更多,有名无实的官职也会更多。总之两边乱得不分伯仲,乱法还出奇地相似。 “郡主,进入正题吧。”魏丹峰严肃地提醒我。 我想了想,颔首道:“若四殿下要杀我,这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太子一党没有害我的动机,而四殿下有……” 魏丹峰打断我,“郡主误会了。今日之事,殿下并不知情。殿下对郡主倒是有怜香惜玉之心。某之所以擅自行动,就是怕他耽于儿女情长,错失良机。” 这样的鬼话我真是耳朵听出茧子了。 “你是不是和他一样还想哄我信任他。我觉得不必,我都能猜到。来路上四殿下刻意与我制造绯闻,就是为了表现其情深,以抵挡我死后外界的怀疑吧。他自己尚且参与了的事情,岂会不知情。” 魏丹峰一时语塞。 “你们打算嫁祸太子么,如何嫁祸?” “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你告诉我,我才能说出你们的法子哪里有缺漏。” “郡主就这般自信?” “不是自信,是我有更好的法子。” “那就请郡主先讲。” “不说算了。” 我有底气说算了,魏丹峰却没有底气真的不说。 “郡主进宫乃是缘于皇后宣召,此其一;方才搜查人犯的禁卫军大将军是太子的人,而今日搜查人犯是太子党下的令……当然了,人犯的信息是四殿下透露给他的,这小兵的身份也是某假扮的,此其二;某下手很痛快,郡主死的时候一点声响也不会有,可以暂时模糊遇刺时间,此其三;还有郡主已然发现了的,传闻中四殿下与郡主‘两情相悦’,四殿下自然‘怜香惜玉’,不会伤害郡主,此其四。” 一口气说完这些,魏丹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郡主还有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嘛,思路很简单。多少栽赃手段都比不上敌人自己动的手。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不想活了,但遗言没写完,所以你现在先别动手,届时我有我的死法。” 多么荒诞的话啊,说出来竟也是寻常语气,柔软,平和,不着感情。 魏丹峰虎躯一震,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想,想什么?郡主这是何苦呢?人间就没有郡主眷恋的所在么?有清歌,有美酒,还有这大好河山……纵然这河山残破了些又如何,连某这般一事无成之人,也已经有枝可依。不瞒郡主,我见四殿下,如见大邺之未来。”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魏大人,适才要杀我的也是你。” “哦也是。”他愣了半晌,居然有意无意地把匕首收回袖中了。 好一阵子过去他才从震惊中

缓过来,不解地望着我,“究竟是为何啊?” “我见四殿下,亦见大邺之未来,却不见我自己的未来。大人口中的人间的确有诸多美好,可我是棋子呀。棋子注定困于棋局,我不属于那个人间。” 魏丹峰顿时缄默。 然后是长长一声叹息,伴着这样一句话:“于私,郡主于及笄之年玉殒香消,某心中不忍;于公,四殿下大业未成,某……支持郡主自裁。” 至于公私之间他会如何抉择嘛,想想就有答案的事情,我也懒得问了。 - 夜幕低垂,鸿胪寺的馆舍里亮起了灯。我穿过幢幢光影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门前廊庑的棕漆圆柱边上,倚着一个娇丽轻盈的身影。齐雁玉着一件妃色缠枝纹锁绣大翻领披袄,里面是对襟窄袖襦打底,曳地长裙随风飘飞。通身的鲜艳华丽衬托着那张笑容轻佻的面庞。 “告诉你个好消息。”齐雁玉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我要嫁给永承哥哥了。现在我爹也同意了,赐婚圣旨也快了,嫁妆也在筹备了。你知道为什么不?就因为我们那一晚生米煮成熟饭,我爹就觉得我非他不可了。我竟不知改变他的想法这么简单,也不知女子的贞洁有这么重要。” “恭喜姐姐。” 既而她向我走近,“我来找你是有话要问你。” 我于是开始解释:“我今日御前已经陈明因果,所谓四殿下叛国是受人诬陷……” “不是这个,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摆摆手,“听闻永承哥哥竟和你说什么谁不负谁的,是真是假?” 我解释得言简意赅:“假的,这是他的手段。” “他还和你一起演戏对付我爹?从阆州就开始了?” “也是手段。” “他以前还假扮随从去见你?” “也是手段。” “他还……你蒙我呢,他哪有那么多手段?这么多事情下来,我就不信你没有对他动过心思。我分明跟你说过,我和永承哥哥青梅竹马,不是你一个后来者能比的。你要和亲,就不能换个人嫁么?” 我顿时无语。这并非无从应对,而是说,好像她的每句话都可以反驳,又好像每句话我都懒得反驳。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最后只一句:“齐姐姐若是心中生疑,何不去问四殿下。” 齐雁玉扬了扬眉毛,语气中是炫耀般的骄傲,“问过了啊,他说了,和你都是逢场作戏,他此生此世心里只我一人……你也还算有自知之明,就是以后别和他再有牵扯,一点念头也不许动,知道了么?”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齐雁玉甩下一句“走了哈”,绕过我径自摇摆着朝外走去。 我出神地望着她轻盈张扬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齐姐姐。” “怎么了,有事?” 内心一阵挣扎后,我开口:“四殿下待姐姐,兴许也是手段呢……”轻细的话音被风吹散。 四目相对,她漆黑干净的瞳仁中倒映了我的迷茫。我还没想好要和她说什么,可是再不说来不及了。今时今刻,此情此景,也许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不等她回答,我转身离去。少女烂漫的嗓音自身后一路飘来:“你自己被他耍手段了,可别来咒我啊。你是没见过他对我什么样,若是见了,定不会这么想。” - 碧环已经在屋内烧炭,一推门便有扑面而来的热气。我解下斗篷,在炭盆边暖了暖手,轻轻摩挲着手背的冻疮。 双手恢复知觉,于是我能提笔了。房里有一张翘头案置于窗边,白麻纸铺开,纸上有树影摇曳。我跪坐案边,碧环替我摆好镇纸,倒上墨汁开始研墨。 “郡主要写什么?还是裴大人的那个小册子么?那奴婢去找裴大人,把册子取来。” “不是。”我叫住了她。 “那就是……又要梳理朝局?是在皇后娘娘那边有什么收获么?” “也不是。” “总不能是画图纸吧……咦,这是?” 我埋头落笔。 “写给裴大人的啊……”碧环念了出来,“生死我自选,归处我自知。勿怪他人,勿念……” 她惊叫:“什么呀这是,郡主您要做什么?快别写了,哎呀就是不许写,解释清楚了再写。是不是还要落款‘洛泱绝笔’啊?原来您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的心思!那毒药您就没想解呢!” “你先听我说……”我蔫蔫的语势显然落了下风。 碧环抽走我手上的紫毫笔,把所有白麻纸卷进怀里,跌跌撞撞跑出了门。紧接着我就听见隐隐的叫喊声:“周先生—

—”“裴大人——”“寺丞大人——”…… 这样就能绊住我吗,她大概是忘了我们带的行囊里也有笔墨纸砚。我摊开几张信笺,分别写下给裴颂、谢乾灵、师父、碧环、周从安的绝笔信,一一封缄。我还另写了一封不知道题目该叫什么反正用来跟大家陈明真相的信,届时交给裴颂,相信他一定能闹得满朝皆知。皇帝老头若再想关起门来处理,怕是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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