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傻乐了好半晌,宝琴一直笑吟吟守在一旁,眼见其还不曾回神儿,赶忙探手在其面前摆了摆:“云姐姐回魂啦。”
“啊?”湘云回过神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可是,我下晌那会子与你姐姐商议过来,打算明儿买一篓子螃蟹来,如此也算便宜……”
宝琴闻言顿时蹙眉不已。此时各大菜系还不曾成型,只分作官府菜与家常菜。何谓官府菜?山珍海味、鲍翅参燕,能做好这些的才算是官府菜。
这螃蟹虽也算美味,却多在家常菜上列席,上不得档次。若只是小姊妹间宴饮也就罢了,偏生湘云还要请贾母,如此未免被人小觑了。
宝琴暗忖,莫非好姐姐宝钗是故意的?好似也未必。与贾家相比,薛家虽也富贵,却上不得台面。或许此议是出于好心,却短了见识。
宝琴家世虽不如宝钗,却幼年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自是要高出一筹。她心下只觉不妥,却不知何处不妥,略略思量便道:“心下总觉单只用螃蟹来招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云姐姐明儿一早不若寻了凤姐姐商议?若凤姐姐赞同,那就原样置办;若凤姐姐有异议,买来的螃蟹也不用浪费,径直分给府中下人就是了。”
湘云一琢磨,此举也算妥当,顿时颔首连连,笑着道:“还是琴丫头想的周全。”
宝琴又道:“四哥哥还说了,近来有北山三十三部头领打发了家中子弟来送礼,骆驼、黄羊、熊掌都有,四哥哥请了个前明御厨传人,云姐姐只管招呼一声儿,左右不过隔着一道墙,人、物须臾便能送来。”
“嗯嗯。”湘云感念异常。先前李惟俭送自行车,她心下不过略略感念。那物什再新奇也不过是玩物,骑出去不过让大家瞧个新鲜;这回可不同,那厚厚一叠银票瞧着眼晕,也不知有多少。这也就罢了,单是预备的各色食材就极为罕见,料想此番请客总会涨一涨脸面。
眼见时辰太晚,宝琴仔细说过后赶忙起身告辞。映雪抢着相送,提了灯笼将宝琴一路送往伯府。
湘云将宝琴送到门口又回返,入得内中小丫鬟翠缕抢先一步,打开那锦盒略略点算,顿时骇然道:“大姑娘,足足三千两呢!”
“三千?”
翠缕赶忙来掩湘云的口,压低声音道:“姑娘小声些,都道财不露白,嚷出去小心平白招了贼人。”
湘云笑道:“朗朗乾坤,这大观园里莫非也有贼人不成?”
翠缕正色道:“映雪前些时日说‘赌近盗、色近杀’,这大观园里不拘丫鬟、婆子,但凡没了差事总要耍上两把,长此以往说不得便会生出偷盗之心。旁的不说,姑娘们贴身物件儿缺了、短了的,这等事还少了?”
湘云眨眨眼,也低声道:“有理。来日我若当家,谁敢私下赌博,定要赶出家去。”
当下主仆二人将银票收拢,又仔细藏在箱笼里,独留下两张百两银票来。湘云就吩咐道:“刚好,明儿一早去寻凤姐姐,你得空寻平儿姑娘兑了银子来。”
翠缕应下自是不提。
却说映雪一路将宝琴送过角门,宝琴便朝着西路院正房而来。自小门进得自己小院儿,转眼又到得正房前。
刻下正房里灯火通明,几盏煤油灯将内中照得亮如白昼。那傅秋芳如今有了身孕,李惟俭便不准其再用煤油灯,说着先用蜡烛凑合着,待改日他命人将煤油灯改成烧鲸油的再送来。
宝琴移步入得内中,案后凑在一处看册的李惟俭与香菱便抬起头来,李惟俭笑道:“送过去了?怎么说?”
宝琴就笑道:“还能怎么说?云姐姐自是欢喜不已。”
当下凑到李惟俭另一侧,绘声绘色说将起来,临了才道:“我那姐姐不知怎么想的,出了个主意要云姐姐买一篓子螃蟹待客。”
李惟俭暗自舒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这回。还好自己个儿想着,打发宝琴去处置了,不然来日湘云必成了笑谈。
因是便道:“云妹妹身边儿才几個傍身银子?若只是姐妹小聚一番也就罢了,这般正儿八经的请老太太,一桌席面总要二十两,这人口一多便是五十两都挡不住。想是薛妹妹知晓云妹妹银钱不凑手,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宝琴就笑道:“四哥哥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李惟俭颔首,随即道:“打明儿起,你们两个勤往秋芳处走动着,也学着如何料理账目。”
宝琴心下一动,顿时雀跃不已。香菱却是呆了一呆,讶然道:“四爷,我也要去?”
李惟俭道:“秋芳可是特意点了你呢。”说着又点算一番道:“红玉识字不多,且家中事务还忙不过来,又有暖棚、自行车两处应声要管着,实在不得空;余下晴雯、琇莹两个,一个不想管,一个看上两眼就头疼,算算可不就剩下你们二人了?”
香菱笑道:“有琴妹妹去学就好了,我去了也不过是滥竽充数。”
李惟俭道:“充数不充数的,先学一学总没坏处。”
眼见他这般说了,香菱便只得颔首应下。
李惟俭顿时好一阵无语,他身边女子众多,称得上傻的只怕唯有香菱与晴雯了。前者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好似路边池塘里的荷花一般,你不瞧她,她便自得其乐在一旁静静绽放。于是或读学诗词,或与众女赶围棋作乐,如今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至于晴雯,这傻丫头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个儿,出身下贱心气儿却高,不屑去争去抢,更不屑与人耍心机手段。连家中营生都不屑理会!不似香菱,晴雯并无诗才,如今到底识得了不少字儿,于是得闲读些话本子,或是用心做些女红,日子倒也自在。
念及此处,李惟俭心下暗忖,只怕傅秋芳此番心思要落了空。瞧香菱这般情形,哪里是能管好账目的?
当下又说过一会子话儿,眼见一更过半,宝琴便恋恋不舍而去。这日是香菱轮值,李惟俭便与香菱去了其小院儿。
这西路院新修,早已预留了水管子,因是上下水俱全。香菱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个儿便伺候着李惟俭洗了漱,待其褪去外衣只一身中衣落座床榻上,香菱又从热水管子里打了热水,端着水盆来伺候李惟俭洗脚。
双脚泡在温热水中,李惟俭随口道:“你妈妈近来可好?”
“都好,”香菱蹲踞着为其揉搓,抬头仰着小脸笑道:“前两日说要看佛经,我便托了吴海宁带了金刚经来。只是甫一入秋,就犯了咳嗽,今儿厨房熬制了秋梨膏,我特意为妈妈多要了一些。”
李惟俭颔首道:“甄大娘这些年亏了身子,一时也补不过来,身子骨总是虚了些。待过几日王太医再登门,也让其一并给她瞧瞧。”
香菱感念笑道:“多谢四爷了,每回都记挂着。”
“这算什么,一家人不用外道。”
正揉搓着的香菱忽而面色一变,李惟俭看在眼中,忙问:“怎么了?”
香菱咬唇摇了摇头,道:“许是有些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