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入了秋,燕婉自上次高热昏迷醒过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卧床休息,只在午间有阳光时,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坐一会儿。
今日阳光正好,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柿子树上挂了果,果子比树叶子还多,一个赶着一个,挤挤挨挨透着热闹气息。
燕婉喜欢看这样丰收的果实。
树底下摆着石桌子,边上还有把竹子做的摇椅。大丫头冬梅摸着竹椅子觉着手凉,从屋里抱了一张厚毯子铺上去,仔细掖好边角,才扶着燕婉出来。
冬梅是从前院拨过来伺候她的丫鬟。她原来在前院跟在林妈妈手下,会针线,也会梳头。那日刚来,她瞧见燕姨娘的头发一直披散着,便想帮她梳个发髻,可是姨娘不愿意。
她也不说话,只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过来,冬梅便知道她不愿意。
府里人人都说燕姨娘走了大运,不用往下人堆里挤,从此高床软枕,金银堆里享受荣华富贵。
之前冬梅也暗自羡慕燕婉的运道,可是一个月相处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都好,但具体哪里不如意,她也说不出来。
老夫人每日派张妈妈亲自来问一回燕姨娘的情况。刚开始时,冬梅觉着老夫人看重燕姨娘,便挑燕姨娘的身体状况说。但是张妈妈每每打断她,转而问起燕姨娘有没有去找少爷?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次数一多,冬梅就回过味来。原来老夫人并不在乎燕姨娘的身体状况,只在乎燕姨娘有没有守规矩,有没有非分之想。怎么会有非分之想?燕姨娘一天下来就说几句话,连院门也不出的。
冬梅手底下也有两个小丫头,琴儿负责饭食及茶水,香儿负责洒扫,还有一个老婆子负责洗衣。
早上琴儿拿早饭回来,说大厨房里和她玩得好的小姐妹,悄悄告诉她,赵姨娘房间的春来在厨房和厨娘拌嘴,在厨房里抢一道烤羊肉。
琴儿问她,赵姨娘的丫头怎么会和厨子闹起来?冬梅心里只叹气,少夫人还没进门,老夫人又不管事。神仙打架,小鬼要遭殃的。
转眼到了冬天,崇州城今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燕婉上辈子是南方人,到死也没见过雪。穿到这一世,对雪的热情早已经消耗在缺衣少食的那段苦难经历里。
即使后来进了宴府,冬天也不好过。厨房食材都是燕婉负责洗,长达五六个月的寒冷,外边的湖都结了冰,燕婉也得把手一次一次地伸进冰水里。
今日刚睡醒,往时昏暗的室内今日变得透亮,燕婉知道严寒来了。床柱上垂下来一根用布条打结而成的五彩绳子。绳子上挂了两个小铃铛。燕婉伸手一拉,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她就缩在被窝里等着。
冬梅正在隔壁厢房里做棉鞋,听到铃铛声音,急忙把做得一大半的鞋子放下,小跑着过去,而后伺候燕婉起床穿衣吃饭。
养了几个月,燕婉干瘪瘦弱的身体有了起色,冬梅每日习惯圈一圈她的手腕,隔几日就发现圈不住了。
燕婉浓密的秀发却还是披着,不给梳成发髻。
今年的冬天她不用再摸冷水,生活待遇提高了她应该感到幸福才是,可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晏家妾室的份例高,四季衣裳只多不少,燕婉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数都还没上过身,她今日来了兴趣,想穿件和大雪天应景的衣服,便在衣柜里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袄。
日子熬着熬着就过了。冬日里没有可消遣的地方,燕婉不出门,窝在房间里发呆,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她会看小丫头干活,看得兴起时就会跟小丫头讨要工具,想要使自己有事可做。每每这个时候,她们会惊恐地劝她说姨娘使不得,燕婉失了兴趣。
冬日一过,开了春,前院负责针线的秋荷过来找冬梅。
进了院子,秋荷见两个小丫头缩在室内玩笑,守门的婆子旁若无人地剥毛豆吃。正房的门窗关的严实,冬梅坐在廊下,边上放了一只线框,正在秀帕子,透着一股松弛感。秋荷坐到她旁边,心里羡慕她跟对了主子,竟不用为了赶工点灯熬蜡,疲惫不堪了。
当时候燕姨娘在厨房当差出了错,虽然后面被抬成姨娘,但是很多人看到她昏迷不醒,也不知还能不能醒来,人人都对她避如蛇蝎。
大家伙猜测燕姨娘活不过夏天。
高僧说她能让少爷逢凶化吉,但赵姨娘吃了厨房的东西导致难产,厨房的人都是罪人。
厨娘黎娘子从大管事降成花园里扫地的婆子,若不是冲喜救了少爷一命,燕姨娘指不定被发卖了。
燕姨娘要是就这样病死了还好,若没死,余生也翻不了身,下人跟着这样的主子没有前途,有门路的都提前走动,没关系的成日惴惴不安。
冬梅不是家生子,是在半道上买来的。她在府里没有大树可靠,等林妈妈让她过梅园伺候病重的燕姨娘时,她也没多想,收拾包袱过来,当天就帮燕婉擦身换衣,把房里收拾妥当。
想不到因祸得福,秋荷按耐住心头的嫉妒,把活计做完了就回了前院。
冬梅倒是没有其他想法,只过好一天算一天。当时燕婉刚醒,冬梅便告诉她,换下来的衣裳里面有五贯钱,给她收在床底的暗格里了。燕婉自己无依无靠,当了妾,也不喜欢打扮,每个月份例几乎都没有花费,冬梅帮她都存了下来。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和燕婉相处久了,便都知道自己跟对了人。主子事情少,她们忙完自己份内的活计,留个人守院门,就可以自行活动。
今日听说湖边的梅树都开了花,得了空的丫头婆子都去那边玩。
香儿坐在院门边上的石墩上,却一直往门外伸着脖子瞧。林妈妈手下的小丫头结伴经过,招呼她一起去湖边玩。
欢声笑语传进屋里,冬梅觉着燕婉今日没什么安排,扶着她起身时,劝她:“姨娘在院子里躺了许久,如今身子骨好了,该去园子里走走,听说那湖边的梅树林,开花热闹的很呢。”
湖边?湖边有厨房有她以前的小家。还有认得她的人。
燕婉心里抗拒去回想一些人和事,只摇了摇头,便坐到树下的躺椅上,望着树枝发呆。曾经她想着,努力存钱,到了二十岁就能存够八贯钱。到时候给张妈妈塞两贯钱,求她帮着跟老太太禀报,赎身出去。
城里大户人家除了买丫头婆子,也有租赁的。听黎娘子说过,城里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战争消耗了太多人,像她这样因年纪大了自赎出去的大丫头,不愁没有人家要。她要是出去了,到大户人家当租赁丫头也好,去女子学院当女仆也罢,都是自由身。若是有幸能觅得两情相悦的夫君,即使生活艰难,齐心协力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可如今,一切都化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