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闻言却忍不住反驳道:“是!他们总有他们的道理!可是他们也未免太过前后不一,一开始说,只要人品贵重,对我好就行了,可遇见对我好的了,就开始挑别人的家世出身。
家世出身好的,就开始挑模样品性上的毛病。模样品性好的,就去挑旁人父母的品性。
我只怕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们这样挑来拣去,这世上哪里还有一个圣人能配得上我?”
李氏安慰似的握紧了桃夭的手,语重心长得说:“所以我才说,这个楚家的哥儿听着不错。你不要只听他们说,你自己呢?你听了楚家哥儿的履历,你是怎么想的?”
李氏的一问却让桃夭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抱着手里的暖炉起了身,站在大红的灯笼下面,仰头看着白雪窸窸窣窣得从干枯的树桠间扑簌簌得落:“我觉得,他挺好的。
二婶婶说,他通韵律,会弹琴、谱曲,而我素来喜作词、唱曲,但是我不会弹琴,也不会谱曲,我当时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那么巧,仿佛刚刚好能补全我缺失的那一半似的。
他又与我一样,都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爱些风雅之事,总感觉会与他有很多的话可以谈。
二婶婶还说,他们家每年年节,都会开粥厂施粥给贫苦的百姓,他每次都会亲自去派粥。
休沐闲暇的时候,他总去当地的养济院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读,给他们送去衣食,那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想哭,只觉着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那样一个人,模样也好,家世门第也好,才学性情也好,都与我相称,而且还未许亲,还在等着我。”
李氏看着那般模样的桃夭,唇角忍不住带了一抹温柔又慈爱的笑:“是呀,所以你看,这多好呀,你自己不用心,只想得过且过。可是天不许呀,他不忍见你明珠暗投,总要千般万般的拦阻,让前头那些七分八分的姻缘都不能成,好成就这桩十全十美的姻缘呀。”
桃夭闻言,复又拧了眉轻轻摇头:“可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人,是十全十美的。但我却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在媒婆的嘴里,没有不可嫁的。虽说我信得过邵婶儿,她是真心对我好,不会拿些太次的人糊弄我,可是,这位楚公子想必也会有许多我爹娘不喜欢的地方。”
李氏听着桃夭说的这话倒是不错,可是:“这世上虽没有十全十美,人们还是会去追寻尽善尽美。”
桃夭道:“我只怕一味得追求尽善尽美,到头来竹篮打水。”
李氏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再与她争论下去,只叹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说你爹娘总有他们的道理,你还不是一样,总有你的道理,无论旁人怎么说,你都寸步不让的。
只是,你在这亲事上总是太悲观了,为什么总想着去将就呢?这婚姻一事本就如此,成婚之前看这人有八九分好,等成婚之后就会发现,连三四分都没有了。如今你想着将就那些只有四五分好的,等成婚之后,怕是连一两分都不剩了,吃苦的终究是你自己。”
桃夭苦笑:“我本就不好,又能奢望什么好的。”
“你不好?”李氏听见这话,却是诧异,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连连摇头,“夭夭,我虽说去过的地方不多,见识也不算多,但是像你和你大哥这样的,真的是凤毛麟角了。
那考中进士有多难呀,三年一科,每一科举国上下只录三百六十个人,大哥便考中了。
而你去的紫绫阁,每年可有收到三十六个学徒?那更是难上加难的殊荣了。更何况你的才情学识,都不输你大哥。
你爹就是那个性子,从来只有嘴上不饶人。就连你中了进士的兄长,不也是成日里被他数落?”
桃夭有些惊诧,自己这个二嫂嫂虽然学识不高,看人却通透得很。自己向来自恃不高,是因为父亲从小对自己太过严苛,又常常训斥的缘故吗?
李氏看着一言不发的桃夭,她略微彳亍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跟你说件你不知道的事吧,那回,二叔旧日的那些同窗老友衣锦还乡,叫了他一块吃酒,天黑透了,他都还没有回来。
祖父不放心,就让你二哥哥去寻他,你二哥哥是在酒馆寻着你父亲的,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却还在那里拉着扶着他的店小二说,你跟你大哥都是他的骄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安慰。虽然他自己只是个秀才,却教出了一个进士,还有一个不输任何男儿的女儿。”
桃夭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不可置信。
他说,我是他的骄傲,是他的安慰,是他不输任何男儿的女儿?
“夭夭,你爹娘在你的亲事上百般谨慎,并不是他们挑剔,更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他们只是太过爱重你,总觉得没有什么人能配得上你,所以千挑万选,为了能让你余生幸福,不至于受委屈,能平安喜乐得过一辈子,远胜过光耀桃家的门楣。”
那一瞬间,桃夭忽然间悟了,原来父亲这么多年,看为不好,没有办法夸耀的,并不是自己跟哥哥,而是那个屡试不中,蹉跎半生,只能认命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