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没有人对陈凯用香山县去交换广州百姓的重归故里而表示任何异议。
从表面上,陈凯是送人又送地,百分百的赔钱买卖。但是陈凯这个人做事情从来都是有深意的,这些将帅,除了周鹤芝以外都是与他共事多年的,而周鹤芝也听说过陈凯的能耐,亲眼看着福建的经济是怎么崩溃的,自然也不会多嘴来讨这个没趣儿。
商议了一番关于接下来的军事作战的事情,众将便一股脑儿的散了。陈凯一个人坐在大帐里,静静的回忆着今天的事情,却也并没有感到任何日后需要注意的地方。
说起来,那些广州百姓都是他当年拼尽全力从广州城里救出来的,这些年在潮州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加以安置,从未有人死于饥寒,可谓是恩义深结。那些百姓对他,亦是家家供奉长生牌位,他的各项施政,百姓们也是最为拥护的。
说白了,这些广州百姓乃是陈凯的基本盘,最为坚定的拥护者。就陈凯而言,拥护者的利益便是如他的利益一般,自然要竭力加以维护,如此才可以使其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一股力量!
类似的盘口,他在潮州秉政多年,铲平土寇割据、在清军的围剿下护得一方百姓平安,那里的士绅百姓对陈凯自然也是极力拥护的。再如他在郑氏集团的这些年,与很多将帅、官吏都有着极好的交情,这无疑也是一种力量。更何况,还有那天地会,哪怕还只是个萌芽而已。
当然,在权衡的过程中,陈凯不是没有想到过其实若是能够想办法让李定国离开广东,那么等大军撤走时再行利用民意把广州城接下来,才是最不会造成矛盾的办法。但是他当初已经许诺过了,是三年之期,现在整整三年,城池是收复了,可若是迟迟不能让百姓重归故土的话,那么对于信誉是存在不利影响的。
除此之外,现在的局势已经与历史上大不相同了。闽粤两省收复,左手李定国,右手郑成功,陈凯觉得他完全可以协调这二位南明最善战的统帅分别兵发江西和浙江,然后像一个钳子似的对南京实现夹击。至于湖广方向,继续设法让孙可望和洪承畴死斗下去,坐收渔利即可。
这样的想法,在实际操作上是有些不现实的,最起码也是难度极其巨大的。但是陈凯相信事在人为,就像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又有几件是轻而易举的,断不可因为难做就轻易选择放弃,想要成功,这是绝对忌讳的。
两省光复,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确定一定会按照原本的历史上发展了,即便是陈凯也不能保证,所以更须得按照当前的形势进行运作。
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陈凯继续向郑成功写信说明。理由,当然不好用什么基本盘的事情,只说是为日后埋下个伏笔,仅此而已。至于是什么伏笔,就让郑成功自行脑补就可以了。
争斗,停息了几个月后随着分配战利品的过程而再度爆发。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地方的党争、皇宫的宫斗、职场的明枪暗箭、就连亲戚之间都免不了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斗不休。今日之斗,无非依旧是粤西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就广东地方的权利之争的延续罢了,郭之奇和连城璧能够在进攻新会、广州期间做到竭力襄助,在南明已经是难得的好人品了。
至于日后,斗,陈凯自问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大军疲敝,接下来的攻势自然是要以政治策反为主、以军事攻取为辅。休整数日,李定国所部的骑兵率先出击,沿着北江的河道溯流而上,当日就抵达了三水县城。
这座县城,江门之战前靳统武统领上万大军猛攻,结果愣是在督标和三水绿营的严防死守下撑到了朱马喇的大军抵达。那大概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情,等到李定国麾下大将铁骑营都督王会带着所部兵马抵达三水县城时,这里的清军早已经逃得干净了,用本地士绅的话说,连广州城的鞑子都死光了,三水的鞑子哪里还敢久留,早早就逃得像是兔子一般了。
“鞑子逃了为何不来告知?”
压着质问的不悦,早已得了命令的王会只得安抚一番,便继续带着所部兵马北上清远,依旧是溯流而上,只是从向西,变成了向北而已。
清远位于广州以北,但却并不是广州府最北面的。清远以北是韶州府和南雄府,韶州府正西面儿,与清远县相连的还有连山、连州、阳山三县。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暂且还只是清远,用以作为拱卫广州府城的北面门户,再向北了,以着如今的军势,只怕是还力有不及。
王会向北,随后跟进的靳统武的所部兵马。江门一战,靳统武是没有赶上的,等他抵达时只剩下了杀入江门墟集去清剿残敌的工作了。等到进攻广州,陈凯又玩了一手复制尚可喜当年的战法,率先杀入的强弩营还遭遇了些许抵抗,等到靳统武所部上场时,又一次只剩下清剿的工作了。
这支部队,算是李定国麾下战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支。此番紧随王会所部之后,越过了三水县,便直扑去岁曾经让李定国铩羽而归的那处肇庆府,只分了少量的兵马去夺占三水县西北的那处据说绿营兵也跑光了的四会县城。
分兵,进展很是迅速,先下四会,接下来就直奔着绥江上游的广宁而去。至于靳统武的本部兵马,夺取肇庆府城的军事行动也很是顺利,只是拿下了此处,却打听到了江门一战逃出生天的大批藩兵和绿营都曾逃到此处,接下来等到明军攻占了广州,他们就一股脑儿的奔着梧州而去了。
这里面,不光是有北线没有来得及清剿掉的绿营兵,更有南线那边夺占了明军左翼山丘,几乎险些造成全军崩溃的那支由尚之智率领的精锐藩兵也曾经路过此处。虽说是抵达此处时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了,但是武器、衣甲什么的都没有丢下,本地的衙役什么的都是亲眼看到的。
“后面的骨头可能就未必会那么好啃了。”
靳统武如是暗暗道来,王会的本部兵马也已经赶到了清远城下。清远县城大门紧闭,城上俱是清军守卒,如临大敌。
见状,王会招来了一个刚刚剪了鞭子的降将,是个去年从北方调来的游击将军,补到了东莞镇的。江门一战前,陈凯率军进攻东莞,东莞镇是严防死守得紧,等到广州陷落,他们不敢倒向陈凯,干脆就派人出城联络了李定国,打开了小西门的城门。
“王大拿,下面就看你的了。”
“王大帅放心,小人与那清远守将是熟识,这就去劝说其人归附殿下,归附大帅。”
点头哈腰着,这个早在崇祯朝就从了军,后来是闯来则降闯、清来则降清的绿营军官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千儿,随后站起身来,在明军的目视下,昂首挺胸的走向清远县城,仿佛此时站在他背后的不是什么王会,而是大名鼎鼎的西宁王李定国似的。
李定国麾下的靳统武、王会二将统兵出发,陈凯这边亦是分出了柯宸枢、沈明、萧拱宸、黄兴、陈尧策等统领六个镇的明军大举向东。
不比新会、江门两战,李定国所部和粤西明军已经趁势占据了新会、顺德、高明等县,在那期间,陈凯率领大军也只是占据了一个新安县,就连东莞也没有拿下。此番出兵,大军兵分三路,陈尧策北上从化、萧拱宸、黄兴进攻增城,而后沿着增江水道继续前进,夺占龙门县城。这两部,是前出广州东北的,而柯宸枢和沈明则带着三个镇的明军直扑已经无人防御的东莞县城,随后向惠州府城发起进攻——只要,郝尚久还没有拿下那座府城。
郝尚久已经向陈凯输诚了,所以陈凯也不打算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中耗费郝尚久所部的实力。配合出兵,一是表示一视同仁的态度,二来也是为了尽可能快的了结粤东的战事,赶在永历九年的春耕前重新实现地方的安堵。
大军出动,自然也带了不少降将,有他们前去说项,总能事半功倍。最起码,这些城池,陈凯已经不打算一个个啃下来了。
尚可喜和耿继茂的首级装进了锦盒,送往安龙行在。集结于广州城下的明军如花开绽放一般向着广州周边的地区伸展开来。无论是梧州府、还是惠州府,或许都有着尚需一战的可能,但是明军斩两王、破广州的辉煌战绩已经传播开来,尤其是在潮州府那边,随着露布飞捷的赶到,当即便化作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广州光复了,广州光复了!”
正月里,刚刚度过了新年,喜庆的气氛尚未散去,西面就又传来了好消息。对于潮州百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大捷,潮州是这支明军经营最久的一块占领区,军中也多有潮州子弟,明军取得大捷,趁势攻克了省城,原本盘踞潮州北部的郝尚久据说也已经接手了陈凯的招抚,转而攻击惠州府的清军。
这样一来,从永历四年开始,处于福建、广东两省清军夹击之下的潮州府先是随着漳州收复而摆脱了东面的威胁,现在广州收复、惠州收复在即,担惊受怕了多年,总算是成为了腹地,哪怕是北面其实还在与清廷的控制区接壤,但是主要威胁方向已经消失了,就总算是可以松一口大气了。
百姓为了可以安然度日而欢愉,本地的读人则连忙开始钻营了起来。一战得胜,广东大局已定,就算是要和其他明军分润,能够落到手上的府县城池也绝计不少。那些,可都是现成的官缺儿。
寻常读人还在焦急着,巡抚衙门的那些赞画们也不见得能轻松多少。几年下来,陈凯的习惯他们是知道的,比较喜欢使用那些有经验的官吏去做事情。如他们这般,皆是在巡抚衙门办事多年的,外放的例子不在少数,于潮州府、于琼州府、于漳州府和泉州府,更在于如今的整个福建,哪个府也都少不了他们这样的人物的身影。
比之缺乏独立官系统的李定国所部,郑氏集团从来都是独立发展起来的,以陈凯为首,如叶翼云、陈鼎、冯锡范、潘庚钟、卢若腾、沈佺期、杨英之流的官已然是自成系统。除此之外,还有郑泰之流从事海贸的人员,可谓是人才济济。如这些巡抚衙门的赞画们,他们除了在巡抚衙门办事之外,其实在这里也有着储才的用途,等到需要时便直接外放出去。这就像是郑成功的储才馆,区别无非是内里的人物有着科举功名的等级和士林名望,以及外放后的官职高下而已。
又将会有一批人被外放出去,这已经是定局了。不过,谁去谁不去,委任的所在如何,这都是需要提前钻营的。那些在简在陈抚军之心的,自然是可以坐等大好位置,有机会在更大的舞台上发挥才能,而那些不甚起眼儿的,就得更加努力,起码要在负责甄选的官员那里混个脸熟,哪怕他们现在也还不知道具体是谁来负责。
对于潮州百姓,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最多也就是那些广州佬走之后的熟田分配,可能还要再下些功夫。而对于寄居潮州的广州士绅百姓而言,当年的广州大屠杀,很多人都有亲朋故旧不知所踪了,是死了,还是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尚耿二藩自然是愤恨非常。
现在仇人授首,自是快意已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回家二字,这对此刻的广州百姓,乃至是对于中国人而言,其分量之沉重,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
“约期三年,三年之内就真的收复了广州。陈抚军言必行、行必果,这才是真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