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的官职虽不高,但院子并不小,五进四出,立在深巷之中,前院的一道墙隔开,与外头隔出了两片天地。
今儿早上江嫣一时兴起,搭了个木架在院子里,正欲描绘雪地里的几株红梅,董老夫人派人来说,小肉团子昨儿东西吃多了积了食,哭闹的厉害。
江嫣便将那木架子让给了江沼,“你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
江沼捡了个现成的,倒也安静地坐在院前廊下,一面赏着雪景,一面描着花瓣儿。
江嫣出嫁前,颇喜欢倒腾这东西,江沼那时就喜欢捡现成的,也是怕自己姿态情调都做足了,却没能画出个什么来,白费了那架势。
江沼的画功并不精,只擅长画花瓣儿,今儿画的并不是梅花,而是画了一朵白色五瓣的油桐花。
正画的入神,董家的小公子董凌过来取那长廊上搁着的几簸箕未晾干的药材,打算搬过去往暖阁里挪,一回头无意间瞧见江沼跟前的画板,便忍不住开了口,“江姑娘画的可是油桐花。”
江沼回头,目露诧异,随后那眼睛里的光线一亮,笑着说道,“倒是少有人认出来,连大姐姐都分不清,愣是说这花儿是梧桐。”
董凌被那道笑容感染,竟也不自觉的扬了嘴角。
“在下曾见过这花,前些年在下上山去采药时,无意间路过一片油桐树林,恰逢五月初,油桐花开了个满枝,有幸见到了一场花雨,从此旁的花儿入眼,便再也不觉得惊艳。”
江沼难得寻了个知音。
曾为了红梅好看还是油桐好看,江沼同江嫣争了好长一段时间,江嫣更是找了江和江芷作证,都说是红梅好看。
如今听董凌这般说,就似被人站了队,扳回了一局,江沼心里一喜,便同董凌聊了几句。
俩人聊的即兴,正逢低头谈论那画板上的油桐时,跟前雪地里突然闯出了一个人影,紧接着大公子董翼,和门口守门的官家都到了跟前。
江沼闻见动静抬头,便见陈温僵在了雪地里。
青色缎子的肩头早已经落满了积雪,脸庞上还沾着未化尽的雪水,一双眼睛里全是风雪留下的痕迹——通红而冰凉。
董凌猛地一震,忙地退到了一边。
江沼也跟着起身行礼。
半晌那脚步便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夹带着雪地里的寒凉,立在了江沼的面前,却是对着她身旁的董凌说了一句,“滚!”
声音冷冽如刀锋,透着隐忍的怒气。
董凌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长廊,便也无人再敢立在这一块。
陈温这才将目光又落在江沼身上,一路上的愧疚和自责,打定了主意要对她赔罪,然而等到了门前,见到这一幕,那心口就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喉咙口如一把钝刀子慢慢割过,那生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别再闹了,跟孤回去。”
陈温的艰难地说道。
江沼抬起头,淡淡地看着他,便又听他说,“是孤不对,孤那日失了言,孤并非真要同你退婚,你同孤回去可好?”
陈温说完想靠她近些,才走了一步,却见江沼退了两步。
陈温心头悬着的那丝不安,愈发地抓不着,声音更低了些,“你不能再呆在董家,同孤回王府,明儿咱们就启程返回江陵。”
江沼就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目光往那雪地里瞥了过去。
陈温瞧着她半边侧脸,清清冷冷,如同那日在王府后院那般,没有半点波动,天青色烟云缭绕,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了千重迷雾,他愈发瞧不清她。
陈温胸闷烦躁得厉害。
从王府出来的那阵,他凭着一股冲劲恨不得冲到她跟前,却也没想过到了她跟前,他该如何同她说,后来骑在马背上,瞧见巍巍千山万岭,白雪皑皑,想起那日五台山的雪也是几日未停,断了山路,才有了后来的那一遭。
陈温突觉背心有些凉,竟是头一回有了后怕,万寿观之事,无论是哪一桩,他都难逃其咎。
说到底皆是因他而起,今日他定会同她好好解释。
——向她致歉。
“那日孤不在屋里。”陈温低声同她解释,“在万寿观孤并非有意要为难你,也并非想你去雪山上采药,只是那日孤恰巧不在,无论如何,皆是因孤的错误酿就了不好的后果,且对你造成了伤害,你我婚约乃御赐,孤不该当玩笑,更不该不听你的解释,便指责于你。”
“孤同你道歉。”
陈温的话音一落,飞雪从廊下卷进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似是吓着了江沼一般,只见她又在他面前蹲了个大礼,“臣女惶恐。”
陈温木讷地看着她,便没能再说下去,也明白了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