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临近黄昏,王刘二人向玉芝和玉树两位道人告辞下山。 南峰林木扶疏,正值暮春初夏,太阳落山后,山间妖风四起,林间万叶千声,沙沙私语。 夕照的山间别有景致,二人流连于山中盛景,缓缓而行。刘婉突然脚下一滞,拉住王戬,随即环顾四周,手渐渐握上了龙雀刀。 前方,几十名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剑,从密林中缓缓现身。当先一人越众而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你杀了我们六统领?” 刘婉抱起刀,“原来是九剑门的人,你们六统领是我杀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 黑衣人不置可否,“哼!你撞到我们手里,就别想跑了。一起上!” 说着,有十八名黑衣人将刘婉和王戬团团围住,人人手捏不同的剑诀,举起长剑,结成了一个奇怪的剑阵。接着,十八把剑齐齐攻来,或刺、或削、或挑,皆是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招式。 一刹那间,刘婉摁下王戬的肩,“趴下!”拔刀一跃而起,刀尖一一扫开前方九把剑,双脚后踢蹬开后面九人的胸口。甫一落地,扶起王戬,长刀朝前一搅,荡开拦路的一把剑撕开一条口欲冲出去。 然而剑阵极为奇特,无论她往哪里,十八个人总能陆陆续续地围上来,紧紧地粘在二人的周围。她用尽力气想撕开一条口子,却总撕不开。 眼看身后有剑刺向王戬,刘婉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回身一削,后头的持剑人大叫一声,手腕血流如注。她脚下移步,绕着王戬一旋身,长刀一左一右削向王戬身侧的两名黑衣人手腕。接着提刀倒刺,戳入后面举剑人的腹中。 一瞬间十八名黑衣人被刘婉杀伤了数人,可周围掠阵的黑衣人又立马补上,刘婉始终陷在十八人的围攻中。这不比下午竺铎力贯千钧的拳法,剑阵没有霸道的力道,却有股扎实绵软的力量始终粘在身周,甩不掉切不烂。 刘婉杀得心急,便蛮狠地使出一招大卸八块,长刀大开大合,刀花炸开围攻的人群,她拖着王戬刚要逃出去,掠阵的黑衣人马上补了过来,后头多出来的人便退了出去,始终保持十八人的剑阵。 还能这样???刘婉实在无法,难道要把这些人一一杀光。这些人剑法不高,但剑阵磨人,要想把几十名黑衣人都杀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手边还有个美人灯王戬,功夫一点没有,跑又跑不快,风一吹就坏了。 正当刘婉左劈右砍焦头烂额时,林中悉悉索索跑来一人。那人冲过来大喝一声,“啊呀呀呀!东西南北中,沙!雕!在!当!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快快退散!” 刘婉瞥了眼,正是下午那位迷路的老和尚。老和尚手中举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冲过来作势要打人,黑衣人见了立马冲上去拦他。 哪知他看着白眉白须一把老骨头,却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灵活得很。七八个黑衣人围着他,偏偏抓不住他。 “欸!你抓不住我!抓不住我!哎呀,好笨好笨!”他在树林里绕着几棵树蹿上跳下,跑来跑去,把七八个黑衣人溜得团团转。 此时此刻,刘婉忙着应付十八人剑阵,哪里能分得出手来。她挂着老和尚一眼,见他暂时没危险,便不忙着理会他。 老和尚玩得兴起,兴高采烈地朝着刘婉高声道,“女施主,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厉害,你只会盯着他们乱砍,我可以跑来跑去他们抓不住我。” 刘婉瞄了他一眼,见他在七八人中蹿得游刃有余,还嘲笑她乱砍。一霎时,她脑中灵光乍现。盯着他们乱砍?‘快、准、狠’的下一境界不正是举重若轻么!‘快、准、狠’是着眼于出刀的一招一式,而‘举重若轻’却是从全局出发,是让用刀之人领悟杀一整头猪时该如何用刀,如何才能轻盈地以一刀挑起千斤,如何才能切肉如裁布? 刘婉这么一想,便凝神观察十八人的剑阵是如何变化的,他们能维持十八人粘在一起,定是有特定的步伐。刘婉拖着王戬,朝前冲,朝右撞,朝左杀,看剑阵朝前围,朝右拦,朝左挡,她随之细细看剑阵中十八人的步伐变化。 她脑中不断地回想,预演,判断,接着一刀荡开前方二人的剑,拽着王戬从缝隙中穿了过去。随即立马朝左一刀削向眼前人的当胸,那人应声到地,两人趁着缺口跑了几步,接着刘婉一刀横扫,切掉迎面而来三人的手腕,随即又突然向右转身绕过一人刺来的长剑,跟着移步后退,一刀斩下,劈开想跟上来的人。就这样二人终于冲出了十八人剑阵。 出了剑阵,刘婉将王戬护在身后,长刀舞得密不透风,一刀接一刀迎上追来的黑衣人,脚下腾挪闪转,拽住王戬不停地游走,那些黑衣人再无法结阵。 不多时,黑衣人死伤惨重。眼见竟然无论如何也再无法奈何刘婉,大势已去,为首之人一声长啸,一
群人如潮水般褪去,消失在了密林中。 老和尚举着石头张牙舞爪地追了过去,“啊呀呀呀!看我无敌神功,你们往哪里逃” 刘婉刚想叫住老和尚,却听王戬道,“我受了伤,我们先回去。我看那老和尚应该不会有事。” 刘婉一见王戬手臂上不知何时挨了一剑,好在伤口不深。她忙在王戬宽大的衣摆下撕下一条布,裹住伤口暂时止住血。二人再无暇他顾,趁天黑之前赶紧下了山。 刘婉出门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带把刀防身,相比于她,在行走江湖上风叔更有经验,随身带了治外伤的药。回到客舍,刘婉翻出出伤药来给王戬重新包扎。 王戬一边看刘婉手法娴熟地裹伤口,一边道,“他们是清凉山的人。” 刘婉知道王戬口中的‘他们’是谁,“你也这么怀疑?” 王戬,“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刘婉,“我们出发前曾对赵侯说过,三日后我们到了清凉山也就是今日,就公布九剑门六统领的死讯。我们今日刚到清凉山,他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只能说明他们本就在这里。” 王戬,“那首领还说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说是在这里‘撞’上我们的,如此说来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到这里,他们是在这偶遇的我们。” 刘婉,“难道九剑门就藏在清凉山?这里的沙门修行习武,以佛理心法创立武功,这十八人剑阵会不会和某个宗派的武功有关?” 王戬若有所思,“我们晌午到的清凉镇,下午在南峰上,他们傍晚才来截杀我们,他们很有可能是下午才知道我们在南峰上。” 刘婉听懂了,“难道他们就藏在南峰上?是朱雀寺的人?我觉得不太像。又或者是白虎寺的人?” 王戬若有所思,“难说。” 说着,他见刘婉已为他包扎好伤口,他摸了摸绑得齐整的绷带,“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细致的手艺。” 刘婉不免得意,“以前阿姨去军营抚恤伤兵,我时常跟着去,还帮着大夫给他们裹伤煎药,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阿姨?” “对啊,我继母。” “你生母?” “我生母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临死前把我托付给我继母。” 听刘婉如是说,王戬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地想安慰她几句。 刘婉见状却毫不在意地说,“我继母待我很好,吃穿用度在家中都是独一份。我自小习武,小时候爱找人打架,觉得自己一点不比那些小儿郎差,经常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每回有大人找上门说理,阿姨从来都护着我。我小时候就算惹了天大的祸,都有阿姨给我兜着。” 王戬,“那你阿姨岂不是把你宠坏了。” 刘婉,“阿姨才不是你想得那种人呢,通常她都会在之后关起门来责罚我,还会杖责我的乳母和婢女,然后我就会稍稍收敛。” 刘婉扬起脸,脸上浮现盈盈笑意,“我爱习武,她却非要我跟着顾夫子读,说一定要先学才能习武,平常还会抽空督促我读,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小时候顽皮,有一次捣蛋把拐子李叔种得花都踩坏了,被阿姨狠狠责罚了一番。阿爷见了后,觉得阿姨小题大做,不就踩烂了两朵花么,至于要受罚么。” “可阿姨说‘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拐子李叔那条瘸了的腿是上阵杀敌保护百姓丢的,他本就腿脚不便,辛辛苦苦养好的花却被踩踏,不知又要费多少工夫才能重新养好花,我作践得不是花,是别人的幸苦。”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若今日我不知厚待仆从,他日独当一面时,如何掌管家族,嚣张跋扈败坏家风,岂不落人口实。” 王戬听了有那么一刹那地失神,“你的生母去世了却好像有母亲,而我的生母在世还不如没有,你的继母是个好人。” 随即他展颜一笑,“你小时候是不是趣事很多?” 刘婉满脸飞扬,“那当然,我和从兄年岁相近,下头还有五个弟弟,我们天天混在一处,可好玩了。每天都有新鲜的趣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王戬眼睛渐渐发亮,“那你给我多讲讲” 刘婉,“有一次我们去河里摸鱼,从兄刘蛟掉进泥塘里裹成了个泥人,一回家撞见叔父,吓得叔父以为家里来了妖怪,当场被吓晕过去了,哈哈哈哈哈~” 刘婉,“还有一次” 灯下二人,一个讲得神采飞扬,一个听得嘴角含笑,两个剪影映在客舍的窗纱上,灵动温暖。夜色冗长,不在沉寂,刘婉仿佛又成了襄阳城中那位无忧无虑
的少女,而王戬再不是洛阳城中那个孤独无助的少年。 直到戌时,风叔才回到客舍。风叔回来这样晚,果然有不小的收获。“二位是知晓的,我们麒麟密使私下若有急事想联络同伴,都会有特定的暗号。今日我在山上四处查探时,碰见一位迷路的老和尚。我看他有些神志不清,就想送他回寺庙,跟着他走了一路,意外地在山中发现了麒麟密使留下的暗号。” “迷路的老和尚?”王刘二人面面相觑。 刘婉,“是不是白眉白须,清瘦健旺,穿一双草鞋,身上披着一件旧的绸缎袈裟。” 风叔,“正是。莫不是王郎君和刘娘子也遇见过。” 王戬嘴角一扬,“是不是你看到暗号后,那位老和尚又不知去向?” 风叔,“确是如此。卑职找不到他后,便顺着暗号摸过去,线索一路往东峰而去,消失在了东峰青龙寺附近。卑职本欲进寺一探究竟。但发现青龙寺四周布满监视动静的暗桩,这些暗桩还都是些沙门。卑职不敢贸然靠近,就先回来了。” 王戬,“老和尚、朱雀寺、白虎寺,黑衣人,又来一个青龙寺,这清凉山中的秘密可真多啊!看来,明日我们得先去趟瑶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