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以北,皆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官道宽阔,一马平川。‘无痕’甩开铁蹄,疾驰如风,奔跑小半日,离襄阳越来越远。而前方天地之间出现一条起伏的山脉,好似一条卧于天际的蛟龙。 小玫有些担心地追问刘婉,“女郎,我们这一路过去,不知会不会遇袭?” 刘婉,“此去往北,皆是平原旷野,官道上无遮无挡,不易设伏。况且周围有我军斥候整日巡察,石彪不敢在此地生事。” 小菊疑惑,“为何女郎先前又说,府君此去有凶险。” 刘婉指着前方天际之下连绵起伏的山脉,“看见前方这一片山没有,梁魏两国先前就是以前方这片山为界。往西,穿过秦岭中的西峡、商洛夹道就能到长安,往东穿过那座伏牛山就能抵达许昌。” “伏牛山中,山林、险阻、沼泽等难行之地甚多,是行军险地。石彪若想加害阿爷,只需在险地先行设伏以逸待劳,阿爷便会陷入被动。” 小玫又小心翼翼道,“既然伏牛山中如此凶险,只有我们这些人,会不会人手不够?” 小蓉拍起了马屁,“我们女郎以一当十,怕他作甚。” 刘婉本是意气飞扬,觉得自己不仅能以一当十,就算以一挡百也不在话下。但听了小玫的话,心中陡然一凛,还道谨慎为妙。遂吩咐,“待会儿进山以后,咱们放慢速度,注意观察四周情况。” 山峦叠嶂,林木森森,一彪人马在山道上急行。为首之人浓眉大眼全副披挂,正是襄阳郡守刘固,但见他双眉微皱,容色冷峻。跟在他身后的刘蛟更是发丝凌乱,神情急切。 这‘鸿门宴’好来却不好走。在许昌他们被百般阻挠回襄阳,待好容易设法离开许昌军营后,一行人一进入伏牛山,便频频遇刺。两番恶战,突出重围,死伤惨重,刘固身后仅剩来时一半的人。 再过不到十里便能出伏牛山南麓进入襄阳地界了,刘蛟恨不能马生双翅,一举飞越出山。他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才陡然发现他们已行至一处山谷,两侧都是陡峭山壁,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路。 山间静谧,马蹄声在谷中回荡,格外响亮,直撞击得人心中没由来地一慌。刘蛟心中悚然,他快马赶上伯父刘固,“伯父,此地情形诡异,这山林之中为何格外安静,连只飞鸟也不见。谷中有风,这些树枝怎的好似也不怎么晃动。侄儿担心此地有诈。” 刘固从容笑道,“蛟郎,你倒是很细心。咱们连番遇袭,前两次都能成功脱困,你要有信心,我们定能平安回襄阳。” 刘蛟,“侄儿担心贼人两次受挫,只怕不死心,反而变本加厉。何况我们兵力着实有限,此地情形不比前两处,可以四下分兵。只要有人在谷中前后夹击,我们是想跑也无处可跑。” 刘固仍是安抚道,“蛟郎安心。马上要出山到襄阳地界了,若是遇险,襄阳的斥候定然会很快发现,到时会有人速速来救。” 刘蛟本欲再劝两句,突然谷中传来一人大笑,只见前方转出一人一马,横在路中堵住了去路。虽是初春,此人仍然袒着右臂,露出结实遒健的臂膀,那臂膀泛着乌黑的油光,像一把锃光瓦亮的铜锤。刘蛟一看,面有虬髯,发丝微卷,不是石彪又是谁。 石彪,“刘襄阳,咱们又见面了。” 刘固见了石彪拦路,似乎并不惊讶,他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敛住,勒住坐骑,稳稳地停了下来。 刘蛟当先发难,“石将军,您不在驻地,何故出现在这里?此地马上就要到襄阳地界了。” 石彪,“小郎君,我如今是梁国百姓,梁国的疆土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何况此地还不是襄阳,归我许昌管辖。” 刘蛟再欲争辩,被刘固扬手拦了下来。“许昌地界,石将军想去哪里都行。固有事要赶回襄阳,请石将军让路。” 石彪,“刘固,你想回襄阳城,我们也想进襄阳城。兄弟们好歹带了许昌这么大个礼来投奔梁国,你却不开门相迎,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今天我们铁了心要跟你一起进襄阳城逛逛,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石彪言罢,山谷前后突然涌入黑压压一片人,不知何时,他们的前后路被石彪的军队堵住了。举目望去,石彪的人马岂止十倍于他们。 刘蛟一见正如自己所料,立时忧心如焚。身旁的刘固却道,“石彪,我还是高看你了。你比想象中更无耻,更无所顾忌。先前你尚且克制,知道掩饰,只是在暗处做手脚,这一次你是想和我彻底撕破脸了么?” 石彪骂道,“刘固,你个虚伪小人,谁也没有你无耻,还想诬赖我暗中做手脚。自我以许昌来降,诚意十足,倒是你三番五次地
推拒。今日,我就将话放在这里,我进不了襄阳,你也休想回去!” 刘固,“我奏请圣上为你加官进爵,又来许昌参加你的庆功宴,已十分的有诚意。可现在还没到襄阳,我带来的兵就剩了一半不到,你有没有暗中做手脚,你心里最清楚。” 石彪,“前两次都是魏军偷袭你,与我何干。” “哼!”刘固身旁的丁勇冷笑一声。 刘蛟顿时也反应过来,呛到,“石将军,我伯父刚才的话可没说过有魏军偷袭我们,说不定是乱军山匪呢,况且敢问石将军是如何得知我们被偷袭两次的?” 石彪脸上一红,狡辩道,“当然是有斥候来报,我才知晓。” 刘固,“你刚才还说自己已归顺梁国,是梁国的大将,既有斥候向你告知我在梁国境内遇袭,你为何不来相救?而且,许昌地界却有魏军混入偷袭我们,你镇守许昌失职,该当何罪?!” 石彪彻底露出狰狞面目,气急败坏道,“你少废话。你若乖乖放我进城,我尚且能饶你一命。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刘固哂笑,“恕我直言,你不敢。” 石彪,“我恨不能生吃了你,有何不敢!” 刘固,“我襄阳城易守难攻,连魏军都不敢轻易染指,何况你石彪区区人马。就算我死在你手上,你也难进襄阳城。我猜你派人假扮魏军偷袭我,是想活捉我和刘蛟,以我二人的性命要挟城中将士开门。” 石彪面孔紫涨。“若非要留你二人活口,也不会处处掣肘,让你们前两次都轻松逃脱。不过这一次,你死到临头了,说什么也不能再放过你。” 刘固,“哦~莫非你想杀了我,留下刘蛟的命?你派使者来襄阳城邀我赴宴,我留他在城中逗留了三日,想必他定是知晓我离开襄阳后,是我弟刘磊暂领中军。传闻刘磊爱子如命,你心想若是他知晓蛟郎在你手上,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开襄阳城门以换取自己儿子的命。” 刘蛟红着脸看向伯父,觉得伯父的话可谓在理。 刘固,“若非故意让你知晓这些事,我岂敢只带三百人马进你的许昌大营。” 石彪恍然道,“你果然奸猾,想以此诱骗我。” 刘固,“石将军哪里的话,我们这一路本可相安无事,往后同朝为臣,为梁国效忠。你偏偏沉不住气,贪得无厌,觊觎襄阳,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你就露出了狼子野心。” 石彪怒不可遏,“那又如何。眼下你人困马乏,又无援兵,我带了五千人马,绝不会再放过你。”说罢,他抽出腰下弯刀,作势要冲上前。 刘蛟和丁勇见状,也欲提起兵刃准备好拼死一战。刘固却嘴角一扬,大喝一声,“放!” 刘固话音一落,山崖上突然轰隆作响,丛丛树枝剧烈抖动摇晃起来。先是数只白鸽扑腾着翅膀,哗啦飞向天空。紧接着伴随隆隆的响声和起伏摇摆的树丛,一块块巨石滚落山崖,恰好滚落在石彪军停驻之处。谷中顿时惨叫声迭起,石彪的人马抱头乱窜慌忙躲避,乱作一团。 正此时,恰有一块巨石不偏不倚朝石彪飞来,他连忙勒转马头侧身躲避,一瞬间就被挤入混乱的人群。然而,他还来不及反应,又听得嗖嗖羽箭破空飞驰之声传来,但见山崖上密林后箭矢如雨而下,纷纷射向崖下他的人马。 刘固见对方被困住阵脚,开口道,“石彪,我既然诱你入套,定是有所防备。想来你若屡次杀我不成,眼看我要回到襄阳地界,定会狗急跳墙,最后一搏。这伏牛山中,临近襄阳适合伏击我之地就那么一两处,我早派斥候日日探察你的动静,并先一步在此地设下伏兵。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束手就擒。” 先被石击,又遭箭雨,他的部曲死伤将近一半。听了刘固的话,石彪心道,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搏,“猖狂小儿不足为惧,你身边就这么点人,我麾下兵马杀你足以。”随即怒喝一声,“谁能杀了刘固,活捉刘蛟。我与他共分襄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本是混乱的石彪军仿佛找到了方向,如恶狼般涌向中间被包围的刘固。 此时,山崖上箭雨停下,刘固埋伏的几百人来也冲了出来,飞身走崖,轻盈迅猛,全是他从军中挑出的以一当十的好手精兵。这些精兵一头扎进山崖下,两彪人马霎时间战作一团。 刘婉纵马急行,刚进入伏牛山还没走多久。突然就见前方山中一群信鸽齐齐飞入空中,朝着襄阳城而去。 她惊到,“这些信鸽是军中喂养,专门传信所用。伏牛山中突然飞出这么多信鸽,定是有我襄阳军遇袭,以警示斥候,传信求援。一定是阿爷!除了阿爷,今日不会有
别的襄阳军在伏牛山中!” 刘婉扬鞭催马,遥遥见前方两山夹道,山谷中隐隐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山林谷地,最宜设伏。刘婉心道,莫不是阿爷在谷中中了石彪的埋伏。听这厮杀声,看来石彪人马不在少数,可是阿爷只带了三百人! 敌军若数倍于己,该如何应对,刘婉情急之下把自己读过的兵在脑中迅速回想了个遍,突然想起刚刚在来时的山道旁曾见过几头牛。 刘婉环顾四周,突然计上心来。她当即勒紧缰绳,无痕后蹄站定前蹄高高一扬,停了下来。 山谷之中,两方人马鏖战正酣。石彪人马众多,穷凶极恶。刘固手下人少,但精兵悍勇,同仇敌忾。双方势均力敌,一直相持不下。 突然谷口响起一阵清越之声,“府君,襄阳军来救!府君,襄阳军来救!府君,襄阳军来救!” 激战中,远远瞧见一玉面郎君,红绸束发,身形利落,手提一柄金翎凤尾刀,坐下骏马矫健迅猛。而身后烟尘滚滚,依稀可见有一彪大军紧随其后。 那郎君英姿勃发,一马当先,手中金翎凤尾刀一抡,石彪军只见金光滚过,所到之处顿时血肉横飞,所向披靡。烟尘滚滚之中,石彪军还当真的是襄阳军援兵已到,心下具骇,顿时军心溃散,四下逃窜。 眼见已显颓势,石彪喝不住自己的部曲,心下一横,乱刀挥开人群直取刘固,一刀向他劈去。刘固身旁的丁勇连忙挥起手中的双戟架住石彪的弯刀,大喝一声,“府君后退!” 哪知石彪此刀虚晃,意在声东击西引开丁勇,待丁勇被他麾下两人缠住,又拍马朝着刘固而去。而刘固恰被马下的两名石彪军纠缠住,手中大刀左劈右砍,应接不暇。 石彪到得跟前,扬起弯刀砍向刘固面门。刘固不及回刀,远处的丁勇和刘蛟又来救不及。眼看刀锋直朝自己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刘固猛夹马腹,使劲一勒缰绳,坐下烈马仰头嘶鸣立定而起,高高扬起的前蹄踢中了石彪的马头。马儿吃痛一甩头,连带着差点将石彪甩下马来。 这时,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乱臣贼子,竟敢伤我父亲!” 来人抡着一柄金翎凤尾刀舞得浑圆,或刺或挑或劈,撕开挡路的兵马,冲向石彪。 刘婉的马未及石彪跟前,刀锋已甩至其面门。石彪眼前一晃,只觉一只金凤尖啸着朝自己而来,连忙用弯刀架住。金刀虽不是力贯千钧,却极其灵活,被挡住后趁势如陀螺般一旋而过调转方向,锋刃又对准了石彪的腰,横着抡了过来。 刹那间刀锋迅猛而至,石彪不及回挡身子忙朝后仰。凤尾扫过,利刃穿透铠甲划破了他的胸膛。一阵剧痛传来,石彪心下大骇,情急之下,紧紧勒住缰绳连连后退。 刘婉见状,提刀趁胜而上,拍马上前,手腕蓄势,扬起长刀,以横扫千军之势挥向石彪脑袋。噗呲!刀锋划过,石彪的首级应声落地。热血喷溅至刘婉的脸上,一股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几欲令人作呕。 血肉模糊的头颅滚到刘婉身下,刘婉胸中涌起一阵不适,却兀自面不改色地撑住,立于马上威风凛凛,神色坚毅。石彪军见了无不骇然。 丁勇忍不住大赞,“好刀法!” 刘固惊怒交加,“婉儿!你有没有受伤!” 石彪被刘婉一刀斩首,襄阳军军心大振,而石彪的人马本就涣散,此时又没了主心骨,转瞬间残留的军士慌不择路地逃得一干二净。 襄阳军大胜,兵士们在谷中欢呼,多亏援兵及时赶到。再一看,哪里有什么援兵,不过是十个小女娘骑着马,赶着牛,那马和牛尾后都绑着宽大的树枝,一路拖着树枝跑掀起了浓厚的烟尘,烟尘遮天蔽日,混乱中远远望过去,还道是大军到了。 军营中这帮五大三粗的儿郎们见了小女娘,不免收敛性子,谄媚地奉承起刘婉和她的婢女们来,夸她们勇敢。小女娘们叽叽咋咋,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这都是刘婉急中生智想出来的计策,此计还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树上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