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不想一个人的。 “魏清,不要说这种让人觉得你很可怜的话。” 她的咳嗽终于缓了过来,强撑着站起身来直视他。 “那你要可怜我吗。” 他逼近她,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呆在我身边吗。” 他再逼近了一步,她再次后退却绊倒了自己,一个踉跄,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 慌乱中她抓住了他的手臂,却被他轻轻躲开。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不要再看你了。”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就走。 直到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还把自己放在悲剧的中心,不肯往前走也不敢面对,到底要到多少岁你才能变成大人啊!” 她冲他的背影吼道,他充耳不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说那样让人难过的话” 他越走越远,什么都没听到。 …… 向思轶无精打采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她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的确有些欠妥,甚至有些矫情,越想越有些汗颜。 但她心下却也明白,魏清这次真的很难,他心里那个结,缠绕着他缺失的童年,他的遗憾,他的自尊。 “父亲”,是他所有的嫉妒、怨恨、卑劣的不堪情绪的,就像一面镜子,逼着他面对自己的糟糕面。 他没有办法坦然地对着“父亲”说出想念,因为他还没有放过那个曾经的自己。 她好像帮不了他,也没有立场去帮他。 毕竟,连她也并没有选择陪在他身边。 正当她想得出神,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拦下了她即将崩溃的情绪。 是她的好友,理论上正在外地录制一档旅游综艺的女演员,卓婧婷。 她有些疑惑怎么会这个点儿打过来。 刚接起就是一串张牙舞爪的尖叫。 “思轶—!完了完了完了我跟你说真的完了—!” 这是什么来自地狱的诅咒吗? “卓女士,我还活的好好的,没有完,说吧怎么了?” 卓婧婷长了一张极其张扬美艳的御姐脸,但实际上是个非常脱线的老倒霉蛋。 “你知道,我最近在村子里录综艺的。” “知道,一个什么风景区边上,我在网上刷到过。” “对,所以我给你寄了点土特产” “?” “你不是还挺爱吃鱼的吗,这里的特产刚好是酱腌鱼” “所以?” “我打包的时候临时被抓住去补拍中插广告,就没来得及放冷藏包,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助理拿去寄走了,我想着寄特快一天半就到了,也不会坏” “” “我今天看物流东西已经到了给你放家门口了,但是你在组里是吧,好像不在家” “”她今天好像是有漏接一个电话。 “或许,也许,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能回家收个货吗?” “” “那个东西不冷藏的话很快就坏了臭得跟生化武器一样” “” “我怕等你拍摄结束再回去,你家过道已经被腌入味了” “” “思轶?你还在听吗?” “卓婧婷!你是什么究极体大笨蛋吗!你要谋杀我是不是!” “呜呜呜rr,我一下忘记了,你留我一命吧我还想多赚点钱呢。” 向思轶一阵头疼。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半了,先不说她现在回去来不来得及在明早赶回来,光是要叫到能愿意送她回去的车就得费很大劲了。 她其实想到了陈彦。 陈彦平时其实没少帮她收拾烂摊子,只是,她已经说了不希望陈彦对她太好,现在她没有资格再去开这个口寻求帮助,也不该再去打扰他。 听着卓婧婷在电话那头不断道歉,她也倒是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 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好意。 “行了不怪你,我
自己想想办法吧,你啊!早点睡!别又糊里糊涂的,好好录节目,注意安全。” 挂断了电话,向思轶立刻打开了叫车软件。 果然如她预料的没有人接单。 只是被这电话一打岔,她的情绪倒也恢复了不少,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车,也就顺势慢慢地散起了步。 …… 魏清径直回了酒店,到了房间就进了淋浴间。 等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洗漱完出来,他想他可能还需要再抽根烟。 幸好,今天因为焦虑于自己的表演而买的烟还没有抽完,桌上还剩了半包。 他拿上烟走到了阳台上,随意地往下一看,却看到了还在缓慢散着步的向思轶。 他是这部戏的男主角,在剧组待遇不错,所以他这间房拥有最好的景观和视野朝向,推开窗就可以将一片碧蓝的湖泊,以及沿湖而建的步道尽收眼底。 酒店本意也许是想要给住在这间房的贵客展现最美的风景,但此刻,却像是劈头盖脸浇向他的一桶钉子,这画面的每一个像素都扎得他生疼。 向思轶,她太知道他的弱点。 也太明白他的狼狈。 所以他没有办法在一个他还没有走出的问题当中,面对她如此直白的发问。 在每一次他看到街上有牵手前行的父子的时候,在看到电视剧里三口之家合家欢的时候,在今天他没有办法好好地演出对父亲的思念的时候,他当然知道,他从未释怀。 所以当她直白地点出他隐秘的心思时,他才会变得那么的有攻击性。 也问出了她无法回答的话。 就像是他们之间在较着什么劲儿,给着彼此难堪。 他抽着烟看着她,烟雾飘散到眼前又消失在空中像是给她镀上一层滤镜。 上次和童越聊完之后,他想了很久,该如何和她相处,该跟她说些什么,才能让事情起一些变化。 他也说不上来是在期待什么,是希望他们能重归于好?还是希望彻底结束?还是说重新当回朋友?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希望有一点小小的变化,怎样的变化都好。 只要是和原来差一点就两不相关的轨迹相比,有一点点变化就好。 他掐灭了烟,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准备下去找她。 却见她突然向一个车跑去,上车离开了。 看着车越开越远,他握紧了拳头。 嘴里只剩下尼古丁消散后留下的苦涩痕迹。 …… 等向思轶火急火燎终于打到车回到市区的家里时,天已微微泛白了。 她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包装得极其朴素简陋的快递,凑近闻了闻,还好没有坏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这一大堆东西运进屋里拆分好放进冰箱,在这一刻,她觉得她为这段友情真是付出了太多。 盘算了一下时间,一会儿还要赶回剧组,她也没有什么时间睡觉了,只得匆忙地洗个澡。 在刷牙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嘴里长了一个口腔溃疡,一不小心被牙刷戳到一下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概是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急火攻心催生了这颗要命的溃疡。 她不由分说地在心里怪起了魏清,认为都是被他气的。 至于卓婧婷,倒是没有比魏清更让她生气。 魏清就像是她人生里那颗总在不经意就发炎的溃疡,除非她小心翼翼提高警惕绝对不要碰到,不然碰到的下场就是被那些无法向人言说的疼蚕食。 这难以根治,无法保证不复发的溃疡就是她人生最不完美的可能性。 她愤愤地继续刷牙,突然不想那么积极地回剧组了。 等向思轶在家附近买到西瓜霜喷雾的时候,她已经又因为不小心咬到溃疡而痛哭过一轮了。 当店员拿出西瓜霜喷雾的时候,她本能地联想到了那酸爽的使用感,不由得哭丧着脸小声地抱怨起来,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使用感更好的特效药。 给在一旁和老大爷唠着嗑的店员逗乐了。 “有啊,怎么没有特效药,你去吃顿火锅呀。” 大爷也乐:“小姑娘能喝酒不,干瓶二锅头也行啊。” 两人笑起来,剩下向思轶摸不着头脑,以为这二人是在跟她爱玩笑。 “叔叔你别逗我了,我这喝口水都疼。” “它都还没好,就说明还不够疼。”老大爷故弄玄虚道。 <
> “啊?” “小姑娘,你知道为啥你们溃疡了都让你们买西瓜霜吗?”店员大叔指指她手里的药。 “额,消炎杀菌?”她试探着回答。 “是,这功能倒是也有,但最主要不是这个,”他又指指向思轶的嘴,“原理比较复杂跟你说了怕你听不懂,简单来说,西瓜霜就是为了让你的溃疡更疼,创面更大。” “啊?这是什么原理”向思轶的脑子整个死机,看着手里的西瓜霜像看着一瓶毒药。 “谁跟你开玩笑了。”店员大叔认真道:“你想啊,等你喷上西瓜霜,刺激到它,溃疡变得更疼了,你的免疫系统才会想起警铃,意识到‘啊!要先去处理这里!’” “办个加急。”大爷接到。 “没错,不仅办加急,还增派援兵,去优先修复好你这个比较大的创口。”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不破不立。” “以毒攻毒。” 店员大叔和老大爷像说相声一样给向思轶上了一课。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这瓶小小的西瓜霜喷雾:“所以我是给自己买了瓶毒是吗?” “比起火锅和二锅头来,至少它便宜。”老大爷下了最终定论。 “行吧。”向思轶认命地拆开包装,“我就看看我的免疫系统这下能不能意识到,这个伤口现在是非修复不可了。” 她就站在店门口,拿手机屏幕当镜子,往溃疡上喷上了西瓜霜。 在药粉附着到创口表面的那一瞬间,疼痛和酸涩涌上了她的大脑,甚至让她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泪。 然后过了快半分钟,也不知道是痛麻了,还是心理作用伤口真的在被修复了,她渐渐地觉得伤口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痛到极点了,就是快要好起来的征兆了。” 她好像听到那个店员大叔又这样说了一句。 真是够要命的。 告别了二人,向思轶站在街上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 她已经不那么着急赶回剧组了,刚才给导演和小熊都分别发过了消息说今天会晚点到,只等着他们起床后看到。 她现在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伸舌头去舔那个被药水包裹的伤口。 马路对面是一个市民公园,这个时间,早起的大爷大妈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到公园活动锻炼。打太极的,跳扇子舞的,开早餐铺子的,周遭没几分钟就热闹了起来。 也差不多到了该送学生上学的时间,街上开始一批一批地出现没睡醒的学生和一路骂骂咧咧的家长。 有的小孩直接闭起眼睛被牵着走,有的在电瓶车的后座上睡得整个脑袋向后仰去,她越看越乐。 她看着那些年轻的父母,或者是年迈的爷爷奶奶们紧紧攥着那些孩子的手,脑子里忽然生出了“魏清以前应该都是一个人上学吧”的念头。 她又想起了他。 不破不立。 以毒攻毒。 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过了片刻,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跑到马路对面,拉住了一个在公园门口的老大爷。 “叔叔您好,请问,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大叔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车喇叭声。 她转头,看到车窗里露出陈彦笑得玩味的脸。 “向思轶,大清早的,你在这里骚扰老年人呢?” 她觉得,她还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