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们素日虽与花似雪少有往来,但瞧见她被欺负,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与愤怒。 毕竟她们是同一等人,她被骂,也等于自己被骂。 她们虽不能反抗,至少能去安慰她,帮助她, 她们希望自己被欺负时,也能被帮助。 花似雪看着她们,眼中露出一丝感动。 花似雪已在院外等了一刻钟。 陈叮铃要她在外等着,她进去换衣裳,她就等着。 两刻钟过去了。 虽已是秋天,今岁暑气却比往日稍长了些,云头耀出一派日光,颇有几分燥热。 花似雪额头上已冒出一粒粒细汗。 无论谁在大太阳下等了两刻钟,都难免会有几分烦躁的。 她总算明白陈叮铃是故意戏耍她,折磨她。 于是,她走进丝竹院,穿过雅致的院子,来到屋子里。 屋里墙壁粉刷得雪白,地板干净得几乎要发亮,每一张床都有一道天青色的床帘冉冉垂下。 花似雪推门进屋时,数道目光聚集在她脸上。 屋里有四五个个少女,有的正在抹唇脂,有的正梳头发,有的正对着镜子扭腰肢,陈叮铃正坐在桌边喝一碗甜汤。 她看见花似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眉头轻蹙:“你怎么不在外头等着,我喝完这碗汤就把衣服送出去给你。” 被五道目光盯着,花似雪觉得有几分难堪,她尽量无视她们,淡淡道:“我自己来拿。” 陈叮铃欣然点头,微抬下颌示意:“自己去拿。” 花似雪就去拿。 她只想赶快拿了衣服,赶快离开这里,她受不了这些轻蔑、嘲笑的目光。 她走过陈叮铃身边时,脚下忽地被绊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抱着衣服趴到在地。 只听一声惊呼,一双干净精致的绣鞋出现在眼前,头顶传来陈叮铃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怎的这般冒失?可莫要脏了我们的地板!” 屋内寂静如死,大家都在看着她,忽然有一人道:“人家用衣裳给我们擦地板,你还不开心?” “哦?”陈叮铃咯咯笑起来:“既然能用衣服擦地板,为何不顺便给我擦擦鞋子?反正你们这些下等人,生来就是服侍人的。” 一两银子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其他人也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起话来。 “哟,陈大小姐今日恁大方,擦一下鞋子一两银子?” 陈叮铃道:“没错,擦一下,一两银子。”她居然还补充道:“是擦一下,不是一次哦,只要你伸手,这一两银子就是你的。” 脚已抬起,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世界,尊严除了给人带来痛苦之外,还能带来什么?能让你受别人尊敬吗?能让你吃饱饭吗?能让你过安稳的生活吗? 花似雪趴在地上,缓缓伸出手。 她的指尖停在陈叮铃的鞋尖上,又忽地往前一伸握住陈叮铃的脚踝,用力往上一抬,一声尖叫传遍屋内。 花似雪已从地上站起来,冷冷看着陈叮铃,眼中竟不自觉露出一丝恨意。 莫要让别人有欺负你的想法。念头一冒出,就必须斩断。你后退一步,他们便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咬你。 这是裴云惊教她的,她一直记在心里。 其他女孩儿本在看戏,见陈叮铃仰面摔在地上,疼得泪珠子簌簌而落,都赶紧上前扶她——她们素日本没有这般亲密,但就像那几个女孩儿帮助花似雪一样,只是因为她们是同一等人,这个下等人冒犯了陈叮铃,就等于是冒犯她们。 若是她们不惩治花似雪,其他下等人有样学样,那还怎么得了? 她们绝不会让下等人骑到自己头上。 陈叮铃已被扶起来,几人挡住门,她们的眼神已充满敌意,像是一头愤怒的小兽。 花似雪已做好打架的准备,也已做好挨打的准备。 她冷冷看着陈金玲,果不其然,陈叮铃十分愤怒,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花似雪同样抬起手,啪的一声,两人的手都震了一下,疼得发麻。 陈叮铃哭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她欺负我?难道你们已向着她了?” 其他四个女孩儿互相对视一眼,像四只猫一般扑上来架住花似雪,两人抓住她的手,一人捏住她的后颈,迫使她弯下腰,一人催促陈叮铃:“你若要教训她,就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管了!”
陈叮铃吸了吸鼻子,抬手就要打。 巴掌距离花似雪的脸不过尺寸之距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捏住,陈叮铃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人甩得倒退几步。 她大叫起来:“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按住花似雪的三个女孩儿也被这忽然闯进来的漂亮少年惊呆了。 可惜漂亮少年的耐心可不像他的人那样漂亮。 “怎么,要我请你们松开吗?” 四名少女见他穿着、仪态皆不凡,悻悻松开手。 待看清这少年面孔时,花似雪瞳孔一缩,呆住了。 裴云惊!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头发也已散下一缕,盯着眼前衣着华丽,气质矜贵的漂亮少年,花似雪忽然觉得自己很狼狈,狼狈极了。 她冲了出去。 02 墙隅处有一株香樟树。 枝叶繁茂,树干遒劲。 风起时,树叶簌簌作响,地上树影婆娑。 花似雪面向红墙,背对裴云惊。 裴云惊走到她面前,她又往右转,面对树干。 裴云惊走到树干前,花似雪又往后转,索性抱膝蹲下,不看裴云惊,也不让裴云惊看她。 裴云惊垂眸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许多话到嘴边却成了浆糊,最后,他只问了一句:“她们经常欺负你么?” 他语气中带着一点愤怒,更多的是怜惜。 花似雪没有说话。 裴云惊眼神黯淡下来:“你还恨我么?” 花似雪盯着摇曳的树影:“我不恨你。” 裴云惊眼神一闪:“你原谅我了?” 花似雪低低嗯了一声。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不是。” 裴云惊一愣,转到花似雪身前,倾身抓住她的肩:“难道你还恨我?” 花似雪缓缓站起身,后退两步避开他的双手,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恨你,我也原谅你了。” “那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她的神色很宁静,宛似照进夜里的月色:“你是上等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的。” 她已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因为她无力改变。 裴云惊盯着她,眼角眉梢紧绷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心里也有些失落。 她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虽未施粉黛,眉眼却依旧美丽,也多了一分冷漠。 那日从长亭离开,分别数日后,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眼前,后来也见过其他女孩儿,但见的人越多,他发现自己越想念她。 她美丽,可爱,天真,会因为他一句打趣的话而红脸,也会因为一句随口的关心而笑得眉眼弯弯。 她笑起来时很特别,先是眼睛弯成月牙儿,笑意如涟漪般一圈圈漾开,嘴角再向两边扬起。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记得如此清楚。 她笑的时候,他会在心里想: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她没有笑,他又反而希望她笑一笑。 人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得到时,弃之如敝履;蓦然失去时,又求之若珍宝,这本是人类最悲哀的天性之一。 若是人能学会知足,珍惜,只怕世上会少许多遗憾与痛苦。 “我还有活没有做完,裴公子自便。” 话未说完,她已绕过他离开,裴云惊伸手去拉她,衣袖如偏飞的蝴蝶,掠过掌心。 眼见少女的单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葱茏的花木后,裴云惊有些急了,拔高声音喊: “你娘病了,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么?” 少女身形蓦然顿住:“多谢关心,这是我自己的事。” 03 时间回数月前。 裴云惊第一次猎艳,猎物已到手,却没吃到口,他的“好朋友”们笑他一顿,他又羞又怒,对花似雪翻脸。 花似雪没有笑他,他却气她。 他的好朋友笑他,他却不气。 他依旧同“好朋友”们在一起饮酒谈天。 朝云城有公子榜,礼尚往来,公子们私下也排了个“花颜榜”。 花颜榜上自然都是美人。 与
公子榜不同,花颜榜上只瞧女子身段和容貌,不瞧家世。 甚至富家小姐就算生得貌美也上不了榜,只因家里有权有势,管教颇严,不易上手,就算得手,玩腻之后也是个烫手山芋,不好随手扔出去,恐人家父母双亲找上门来。 况且大小姐总是有点子大小姐脾气的,不似平民女孩温柔顺从,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花颜榜上的女孩就是他们下手的对象,花似雪曾占过榜首。 公子们因裴云惊是圈子里的新人,故将此大好机会让给他,谁知道他不争气,不仅没吃到嘴,还把人伤得出城了。 因着此事,公子们还颇有几分遗憾,想上手也找不到人了。 在他们的观念中,女人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