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巧儿三两步跟上前:“我答应和圆圆一起去。” 圆圆朝她伸出手:“太好了,快走吧,我们还不一定选得上咧!” 牛车上已坐满人。 有张家的吉祥,柳家的巧儿,陈家的圆圆,赵家的盼盼,宋家的心儿,许家的可儿。 她们今日描眉,抹胭脂,点唇脂,穿着最干净,最得体的衣裙,眉目间顾盼神飞,比即将出嫁的新娘子还神气。 其中有一个麻衣少年。 一个俊俏少年挤在少女堆中,就像一个美貌少女挤在少年堆中,自然很受欢迎。 几名少女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时不时抬眉偷看他一眼。 陈圆圆从荷包中摸出山楂片,一人给了一片,漂亮少年接过,微微一笑:“多谢圆圆。” 山楂片酸甜可口。 赵盼盼也爱吃,却没有圆圆那么圆。 她也从荷包中摸出小鱼干,一人给了一条,漂亮少年微微一笑:“多谢盼盼。” 其余少女也各自从包袱中拿出爹娘准备的鸡蛋饼、葱油饼、馍馍、煮玉米,互相分着尝味道。 这是她们最高兴的一日,若是被选中,以后过得就是好日子,若是没选中,也当来城里玩一趟,没有丝毫损失。 日头高照,暖熏熏的风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味,一名扎着辫子的放牛娃正躺在河边的柳树下睡午觉。 这世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世界,但日子永远有美好瞬间,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痛中寻欢。 没有爹娘在身旁,少女们似乎都更活泼,更大胆了些,她们争着和漂亮少年聊天,问他今年多大了,家乡在哪里,来尧州做什么…… 巧儿已被挤到车缘边上。 忽然,她从车板上跳下,闷着头往前走。 漂亮少年和圆圆一齐道:“巧儿,你做什么?” 巧儿不说话,只顾自己往前走。 牛车虽走得不快,却也不慢,跳下来时踩着个小石子,崴了脚,一跛一跛往前走。 漂亮少年也跟着跳下车,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关心地道:“你怎么跳下来了,这样子很危险。” 天气炎热,隔着薄薄的衣物,巧儿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她红了脸,却又莫名有些气闷。 也不知为何,她一听到裴大哥叫别的女孩儿名字,她就会有些生气。 她越走越快,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她说:“我没事。” 漂亮少年道:“那么就上车去吧。” 她说:“车上太挤,我想走路。” 漂亮少年走到她身前,弯下腰:“你的脚不能走路,不如我背你吧。” 巧儿忽觉耳尖被太阳晒得发烫,她本来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一时又忘了这句话怎么说,便道:“男女不能相亲,谁要你背!” 说完,转身上了牛车。 巧儿这么一闹,诸位少女已瞧出两人之间的端倪,有的心里暗自偷笑,有的在心里暗自叹气,却不再挤上来和漂亮少年说话。 02 巷子里已挤满了人。 与其说是巷子,不如说是一条小街。 街道两侧种了一排柳树,柳枝冉冉垂下,在风中摇晃,宛似一层层绿色幕帘。 街上的落叶已被人扫到树下,没有浓痰、没有狗屎,没有小孩儿撒尿,十分干净。 光是走在这样一条干净得路上,就足以让人心情愉悦了。 这条小街上只有一户人家——楚家。 因着路上过于拥堵,牛车到了城口便将她们放下,到这时,漂亮少年才感到尴尬——乘牛车也是要钱的,到点收,两钱一个人。 漂亮少年身上的钱已经作为住宿费为给柳家夫妻了。 一个铜钱都没有的了。 下车时,众少女付了钱,挽着手进城去,漂亮少年站在原地,被赶车的老马盯着,一时有些窘迫。 没有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圆圆兴奋地望着城里,招手道:“快走啊,一会来不及了!” 巧儿,巧儿。 不仅手巧,心也很巧,她瞧出裴大哥的窘迫,从荷包里摸出四个铜板递给老牛,乖巧地道:“辛苦牛叔了。” 老牛笑了笑,把铜板放进兜里,又意味深长看了漂亮少年一眼——原来男人生得好也有这种用处。
老牛调转车头,准备找个小茶棚喝口茶,歇口气,等着傍晚时将姑娘们载回去。 漂亮少年露出感动的表情,盯着巧儿,认真地道:“谢谢你,巧儿,这个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巧儿瞪他一眼:“谁要你还!” 说着,同圆圆挽着手去了。 街上怕不有上千人,柳树下,墙边,街上全是花花绿绿的人,不仅有穷人家的女儿,还有一群戴银钗,着纱裙的美貌少女,她们肤色白皙,妆容精致,顾盼间风情万种,简直像个富家小姐。 她们看见穿麻衣的少女时,眼中闪过一抹好笑的神情,与同伴低声讨论她们用的廉价胭脂。 她们口中的廉价胭脂,已是麻裙少女们能买到的最好妆品,素日是绝对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这世界岂非也是如此,有些人随手遗弃的废物,确是另一些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朱漆大门一开,门上鎏金首辅在阳光下耀起淡金色光芒。 朱墙碧瓦,雕梁画栋,透过繁茂的枝叶,隐隐可见高檐下悬着的琉璃花灯。 这座府邸宏伟精致,简直像是一座小宫殿。 楚家是何等富有,不愧为为四家家族之首! 门外摆了两张桌子,两名穿长袍,戴方巾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替来参选的女孩儿们登记,登记的格式:姓名、年纪、家乡。 登记的人也分为两队,一队是衣着鲜艳的少女,一队穿麻裙的少女,两条队伍均已排到街外去了。 轮到漂亮少年登记时,青袍先生抬头瞧了他好一会,一张脸竟比女孩儿还漂亮,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故意放柔了嗓音,温声道:“裴富贵。” 他白皙俊美,睫毛长而浓密,语气又温柔,倒真像个女孩儿。 老先生问:“既是女孩儿,为何要穿男人的衣服?” 巧儿忙替他打圆场:“她是寄住在我家的表妹,姑姑说女孩儿一个人在外头危险,便要她出门时着男装。” 因着后头还有人排着队,老先生也不欲耽搁时间,便记了姓名,放她进去。 圆圆咯咯笑起来,巧儿也在心里偷笑,却也有些担忧。 纵然裴大哥能逃得了老头子的眼睛,能在府里做活么? 登记完毕后,少女们按五十人为一组,一共有十组,各自在院子里站好队,由十余名容貌秀美的青衣婢女领到考核地点。 进了楚府,路过花园时,众人不由得睁大眼睛,眼里满是兴奋之色。 这哪里是花园,明明就是一座花山,假山飞石,小桥瀑布,幽深回廊。 放眼处,是一片千红百媚的花海,在微风下起伏如波浪,浓郁的香气缠绕鼻尖。 不同种类的花栽种在不同花圃里。 走过金黄的太阳花圃,便是血红的彼岸花,宛若火烧;走过彼岸花圃,便是海棠花苑,是带香的西府海棠;走过海棠苑,就是一大片绿色的湖泊,湖泊中开满粉嫩的荷花,粉花绿叶间,还有一叶轻舟。 从府外走到花园,已用了半个时辰。 青衣婢女领着众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宽阔干净的院落,三个衣着光鲜的老嬷嬷站在台阶上,浑浊的眼神打量着这群年轻又害羞的少女。 少女们立即挺直腰杆,垂下眼眸,心脏砰砰直跳。 其中一名长马脸的嬷嬷走下来巡视一圈,又长又干的手指指向圆圆:“你出来。” 圆圆眼睛一亮,昂首挺胸走到嬷嬷身前。 长脸嬷嬷又指了指几个女孩儿:“你,你,你,还有你,都出来。” 四个女孩站在嬷嬷身前,嬷嬷伸手一指西北角一扇木门:“你们可以出去了。” 圆圆睁圆了眼睛,眼珠子又黑又亮:“去哪里?” 嬷嬷道:“回家去?” 其他三名女孩儿眼神黯淡,知道自己已被淘汰。 圆圆还在问:“回家去等消息?” 嬷嬷道:“不必等了。” 圆圆道:“难道今天就上工吗?” 嬷嬷:“不必上工。” 圆圆:“哪天上工?” 嬷嬷蹙了蹙眉:“哪天都不必上工,让你回家去的意思就是你不用来了。” 圆圆缓缓睁圆了嘴巴:“为什么我不用来了?我会洗衣服,会扫地,会洗碗。” 嬷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几眼,指着她圆圆的肚子道:“就凭你这二两肉,就算会洗金子,也进不了府。” <
> 其他女孩儿已开始脸红,忙垂下眸子打量自己的身材。 圆圆眨了眨眼睛:“可是嬷嬷你这么瘦,不也进府了?我娘说胖的人力气大,福气好,若我进了府,只会给府里带来福运咧!” 嬷嬷本有些不耐,但见她眨着双眼,竟觉得她有几分可爱,指了指木门:“你这蠢孩子,自己有运气不留给自家用,倒要给别人用?莫要再耽我时间,快些回家去!” 圆圆依依不舍看了看巧儿和漂亮少年,同三个女孩儿走了。 圆圆离去后,嬷嬷眼风一扫,钉在漂亮少年身上,蹙眉道:“你出来了。” 漂亮少年就出来。 其余两名嬷嬷见状也围过来,蹙着眉,目光忽地变凌冽:“你可知今日是选婢女?不是选男丁,你一个男娃混进来,想做什么?” 漂亮少年平静地道:“我是女孩,不是男娃。” 此话一出,如同一滴沸水滴入油锅,炸了开来。 巧儿心想裴大哥真是糊涂,这些老嬷嬷最是眼尖,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正在这时,漂亮少年拔出挽发的木簪,一头柔顺长发如瀑泄下,又如一匹上好的缎子,在阳光下闪着乌黑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