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十、三十……嘿,三十九具重炮魔像,看来德莱恩这次真的出了点血嘛。”
鹰首狮身的猛禽展开双翼,自辉光城外的上空悠然滑翔。狮鹫背上的骑士套着贴身的鞣制革甲,头戴黑色轻盔,手持全长近七公尺,通体以秘银制成,轻盈而坚韧的空战骑枪——那是前几日她临时“加入”骑士团后,所领取到的制式装备。
琳喜欢这一身打扮,轻便而帅气。但她不喜欢战争,哪怕是迫不得已。
狮鹫骑士不需要身材高大,所以找到适合她的铠甲型号也没有多难。少女抬起手,理了理露出头盔的几缕金发,微眯起双眼,眺望着城外星罗棋布的营盘。
她们距离地面接近两千公尺,寻常的斥候只能勉强点清营地的数目。但琳不仅看得清营地中停泊着的战争兵器,连每一名士兵的动作都一目了然。此时已近中午,城外的军士们纷纷放下兵器,架锅生火,准备当日的第一餐饭——有几个年轻的士兵试图提前从锅中偷食,被看似士官的中年男人一脚踹翻,再忙不迭地躬身道歉。
“不管怎么说,想要攻下辉光城,靠这几十门炮还差得远呢。”琳转过头,将视线投往更远的位置,“咦,居然还有锡魔像、原木魔像和……泥魔像?‘家里’的那些工程巫师们,到底趁这个机会清理了多少存出去啊?”
巫师的研究向来需要金钱,而若论花钱的本事,工程巫师则始终名列前茅。一具魔像的制作成本少则数百银币,贵重的甚至需要上千金元。无论是偶然突发奇想,还是用来练手和培育学徒,不知多久以前,联合会的工程里便堆满了除了‘少见’以外,就没什么长处的古怪魔像——
托了这次帝国内战的福,这些乏人问津的构装体才总算变回了金钱,让联合会的财政状况好转了些。
“反正厉害的那些也不可能拿出来卖,否则查起来他们就有好果子吃了。倒是我可以去问问看……哦呀?”
少女停下自语。熟悉的振翼声自后方接近——她无需回头也足以确认,是另外两只狮鹫,驮着他们背上的骑士,正一左一右向她追来。
——德莱恩的狮鹫骑士。
作为皇权的重要象征之一,帝国从不会将驯养狮鹫的许可授予一名公爵或亲王。而狮鹫必须从小养起,也意味着德莱恩对于皇位的觊觎,乃至为此进行的准备,早已不是几个月的事情。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哎。”琳叹了口气,握了握手中的长枪,神色微沉,“追击落单的骑士是很危险的,怎么这些孩子就是学不乖呢?”
她俯下身,轻拍狮鹫的脖颈。格蕾丝会意地展开双翼,倾斜身躯,在云层下方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后方翅膀拍打的声音顿时加快了几分,似是不想被甩开距离——但想要追上作为秘法之灵的格蕾丝,对于它们而言并不容易。
“去死吧!‘血荆棘’的走狗——!”
头顶的云层忽然被撞散开来。第三名狮鹫骑士自上方俯冲而下,长枪直指她前方的通路。这是个称得上聪明的手段——狮鹫凶猛且长于负重飞行,机动性则相对有限。一旦被迫失去高度和速度,在一对三的情况之下,基本便是死路一条。
除了格蕾丝以外。
琳抱住坐骑的脖颈,让狮鹫近乎笔直地向下俯冲,接着朝后方翻了个筋斗,借势再一次迅速爬升。背后的追击者从她头顶掠过,上方的狮鹫骑士尝试模仿她的动作,却险些导致坐骑坠向地面,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姿态——
而格蕾丝已经回到了更高处。然后它俯下鹰首,收拢双翼,化作一道金黑色的闪电。
“不——”
第三名骑士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空战骑枪的锋刃便切开锁甲,从背后刺穿他的心脏,随着抽离带出一串血珠。骑士的身躯摇晃了两下,脱离坐骑的后背,无声无息向地面跌落。
余下的两名骑士匆忙逃开,停留在远处盘旋,再没有靠近的意愿。失去主人的狮鹫尝试着向琳扑击,直到她轻巧地避开,又释放出些许龙族的气息,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去。
“发起战争的人或许有错,但狮鹫总是无辜的。”少女望着飞走的猛禽,满意地告诉自己。
几天以前,琳还从未亲手杀过人——就算包含间接的在内,吉德·辛能不能算人还要两说。而最近几日,她在探查敌情时一共遭遇过三次袭击,并且击坠了四名德莱恩的骑士。
战争不是游戏,更没有完美的结局。若对敌人过于仁慈,便是对友方的不负责任,琳心想。
若她的表现能让敌人对于‘皇室的狮鹫骑士’心存顾忌,或许就能减少不必要的争斗与伤亡。被放走的那些狮鹫倒不是问题——骑士团长曾告诉过她,即便是皇室从小驯养的狮鹫,只要失去了陪伴它长大的骑士,就再也不可能踏上战场了。
琳又在敌营的上空飞了大半圈,数了数视线中的牲畜、辎重和战争器械。她看到三具正在组装中的冲城锤,两架完成了一半的云梯,四门像是贝隆人制作的火炮,二十七只散着步的狮鹫,和大概足够六百名骑兵使用的装备与马匹。
她还看到几名身披长袍的卡玛尔人,腰间挂着存放卷轴的小包。琳前几天才确认过,没有任何联合会成员接受了德莱恩的雇佣或招揽。那些多半是巫师们收过的学徒,由于某些原因离开了研究的道路,选择为领主提供服务——如同曾在父亲麾下的肯特。
在成千上万人的战场上,他们的实力并不足以改变局势。另一方面,圣莱昂的修士们没有参与这场内战,骑士和贵族们或许学过几手简单的神术,却也仅限于稍许增强自身的实力。
算上那堆杂牌构装体,眼前也显然不是德莱恩的全副家当。只可惜,如今的辉光城也缺乏有能力开城出战,击溃敌军的士兵。无论皇室的禁军,还是属于玛洛琳的精锐卫队,此时几乎都不在城内。
那全拜蔓延着的瘟疫所赐。
来自辉光城之外的,最初的病例报告来自六天前。以此为开端,皇室和玛洛琳的领土当中,十余个城镇也陆续发现了类似的患者。病人们高烧、饥渴、呕吐、消瘦……直至突然陷入昏迷,持续半日到一日,然后再一次苏醒过来。
那时的他们不再听得懂语言,不再认得曾经的友人,也失去了大部分作为‘人类’的理性。他们不知疲倦,不惧疼痛,只是永不停歇地夺取、撕咬、吞食眼前一切的可食之物——面包和面粉、熟肉或生肉、蔬果、野草、垃圾、牲畜、乃至活着的人类。
而绝大多数对活人有效的手段,都无法制止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血液变得异常粘稠,即使割开血管也不会流出。重击后脑无法将他们打晕,剖开肚子或刺穿心脏更是毫无用途。即便砍下首级,余下的身躯仍然懂得行走,头颅也依旧会咬向靠近的活物。
更糟糕的是,依照之前的经验与研究——只要被他们咬伤或抓伤,便会感染相同的病症,在数日后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为了避免事态彻底失控,玛洛琳四天前便派出精锐赶往北方,同时向联合会请求紧急援助。受害较轻的城镇被严密监控起来,所有受伤的村人则被聚集在数个属于女皇的庄园中,由荆棘铁卫日夜看管。而情况最为严重的三个村落,已经在炼金火油引发的熊熊烈焰中,从头到尾地化为了灰烬。
至于那之后的处理方案——
女皇的命令被传达给了每一名卫士。只要任何人陷入昏迷,或展露出丝毫攻击意图,士兵们都必须立刻将其斩杀,用火油彻底焚烧尸体,然后加以掩埋。
这样的决策或许会引发不满,但琳从未看到过像样的反抗。毕竟面对着全副武装,甚至不惧火枪弓弩的精锐军士,沉默便是唯有的选择。
对于整个国家而言,女皇或许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琳心想。可那是因为她们做得不够好。
或者说,她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尤菲一周前就发现了疫病的源头,可治愈疾病的药剂至今没有着落。常见的祛病魔药效果几近于零;有毒的魔药可以削弱病源,却会更早一步杀死患者;破除诅咒的药剂同样不如人意——毕竟它原本就只对几种简单的诅咒有效;补充生命力的制剂可以让患者舒服一些,同时延长他们维持清醒的时间,却无异于饮鸠止渴。
唯一有用的发现是,将最后的药物给予“最初的病人”——那些过早衰老的士兵们,能够改善他们的体力和精神,同时减低他们‘制造疫病’的能力。玛洛琳以此为契机,将大部分‘老兵’聚集在一个新建立起的城镇,宣称是为了进一步给予他们治疗。
她们的确有着这样的打算。可即使向来乐观的她,也没有治愈那些人的信心。制作那种魔药需要许多珍稀材料,就算联合会提供了援助,也难以维系太长的时间。
走一步看一步吧。少女将格蕾丝送回狮鹫园,向骑士团长汇报过侦察的结果,收好长枪、皮甲和头盔,换成便于行动的棉布外套,然后登上属于她们的那座塔楼。
“回来啦。”好友的微笑柔和而淡然,如同空气中弥漫的药草香气,“有什么发现?”
“他们在建造攻城器械,不过离完工还有一阵子。”琳回答道,“要提前去拆了它们么?”
“交给女皇去想办法吧,再说还有巴拉克在。其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