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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瞒天过海

阿岳的身体从刀尖抽离倒下,刘婉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把将龙雀刀拄在地上,跌坐了下来。她埋下了头,泪水止不住地顺着鼻梁缓缓滴下。 王戬艰难地爬起来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肩。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华大侠的错。” 良久,刘婉瓮声瓮气地开口,“可是他们之中许多人何其无辜,这一切也并非他们的错。” 王戬,“风雨飘摇的乱世里,平民百姓身不由己,世道的浪潮风高浪急,潮汐间便有不知多少人身死陨灭。但你可知,胡人是如何南下的?” 刘婉看过史,那上就只有一句话,前朝末年中原内乱,胡人趁机乱华。可到底趁得是怎样一个机,又有谁能说得明白。 王戬,“王朝末年,世家豪族们占有数不尽的田产和仆婢,却能躲避税赋和徭役,早已变得尾大不掉。朝廷要粮要税,这重担只能压在穷苦的庶民身上。再任劳任怨的牛也有扛不起的一天,不堪重负的百姓宁愿放弃土地成为流民,也要躲避沉重的税赋和徭役。” “流民乱起,王朝崩溃,各路诸侯粉墨登场,要想争霸一方,终究还是要人要粮。有诸侯便率先从周边迁胡族入中原,以充实人丁,让他们种地纳粮,征丁入伍。胡人骁勇善战,诸侯麾下的胡兵反倒成了主力军。蜀汉的马超一族,便是有名的羌军。” “未曾想养痈成患,腐朽没落的汉人朝廷再无法控制天下,已壮大的胡族军队便一举倒戈。你可知羯人为何如此憎恨汉人,因为他们曾经只能做汉人贵族的奴隶。” “灾祸环环相扣,谁又能说得清最该怪谁,追根究底都是前有因后有果,要怪只能怪他们都生错了世道。” 刘婉无言以对。 王戬一口气讲了许多话,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刘婉这才想起王戬受了伤,关切地问,“你的伤如何了,没事吧。” 王戬捂着胸口,脸上仍是一番云淡风轻的笑意,“多亏了美人相救,尚可。” 刘婉破涕莞尔,“看你嘴皮子这样油滑,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外间杀声渐息,院中的尸体被一一抬了出去。天光破晓,金色的阳光沿着屋檐泻进庭院,血腥散去,给满院的阴冷染上一丝暖意。 这时,赵侯走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已被简单包扎过,笔挺的身姿再度恢复惯有的从容威严,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战已经被轻描淡写地揭过。 赵侯,“刘娘子、王郎君,黑衣人已被拿下,羯人闹事也平息了,外间已经安全,二位可以先回去歇息。” 王戬站起身,“赵侯,可能事情尚未完全结束。屋内阿岳的尸体暂时不能动。” 赵侯,“哦?王郎君指的是何事?” 王戬,“赵侯难道没觉得羯人闹事有些蹊跷?黎公一家刚被杀,石、墨、希三公就带着大批人赶到,还都是部曲壮丁,可不是什么随身仆从。事情发生在半夜,这些人个个衣冠整齐,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刚找到证据能洗脱刘娘子的嫌疑,他们就认出刘娘子是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人,此间种种哪有这么巧?” 九剑门这两年在魏国挑事,赵侯当然知情,经王戬这么一提醒,赵侯似有所悟。刘娘子作为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人,被利用被冤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预谋。那伴随着此事的羯人闹事,不禁让人联想会不会也跟九剑门有牵扯。 王戬接着道,“赵侯治下甚严,羯人再桀骜不驯,这些年也不敢在您的地盘闹事。他们明白,如今闹起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这一次,却胆敢以卵击石,说不定是有人允诺了他们好处。当务之急,要揪出这其中与九剑门里应外合之人。” 赵侯连日来与王刘二人相处,已十分信任二人,当下觉得王戬的话不无道理。“可如今事态已经平息,要如何才能找出此人?” 王戬,“九剑门六统领被杀的事,要先瞒下来。我们假装活捉了九剑门六统领,而九剑门事败,见六统领被抓,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一定会想办法联络被关押的六统领,到时候那位里应外合的羯人自然会露出马脚。” 赵侯对王戬的计策赞同,便叫来了几位心腹,将阿岳五花大绑起来,又找了块布堵住他的嘴,再蒙上他的眼睛,摆出一副挣扎过的样子,让人用担架将他抬了出去。 阿岳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这件事,石墨希三公当场所见,不容置疑。担架被抬出黎公府后,赵侯将凶案真相公诸于众。只道阿岳被刘娘子所擒,暂将他关押到牢中,待案子审结后再行发落。随后赵侯便带着兵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阿岳抬回府衙了。 王戬被阿岳踢了一脚,受了内伤。

回到郡守府中后,刘婉忙问赵侯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有了药方又马不停蹄地去抓药,接着亲自守着火炉煎药,药汁滚烫不敢过凉水,就用蒲扇慢慢地扇凉,直到药温刚好,端到王戬的床前守着他喝下。 王戬一口闷完一碗又黑又浓的汤汁,砸吧了两下嘴,劝慰刘婉,“其实你不用愧疚。” 刘婉有些歉意,“终究是我不好,没有听你的劝,才害得你受伤。” 王戬,“换做以前,我可能不认同你的做法。但经此事之后,我的想法却有了改变。现在,我宁愿你像从前一样。” 刘婉有些惊异。 王戬,“要让一个善良迟钝的人变成敏感多疑的人,那需要经历多少欺骗和伤痛。然而,做一个善良迟钝的人有何不好,这世上并不缺敏感多疑之人,缺的正是你这样心善正直的人。这些欺骗和伤痛,有我这样的人去承受就够了。” 刘婉会心一击,一瞬间有些愣神,问,“那你曾受到过许多欺骗和伤痛吗?” 王戬仍旧无所谓地笑笑,“太多了,如你今日这般,被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我深有体会。” “当年我在洛阳安顿下以后,身边只有个阿嬷照顾我饮食起居。年幼孤身在外,义父又不能时时看顾我,唯有阿嬷对我最好。她为人和善,温柔贤惠,一直悉心照顾我。那时,我很依赖她。” “八岁那年的一天夜里,睡梦中我突然觉得脖子疼喘不过气来。仰头挣扎一看,她正用绳子死死地勒住我的脖子,往日那张温柔和善的脸变得格外狰狞。我一番使劲拉扯挣扎才惊动了府中部曲,她最后被一刀刺死。” “她死时,我也是百般痛苦和疑惑,以至于好多年都耿耿于怀。所以后来,无论多好的人,我都再无法真心实意地去信任和依靠了。这也是为何我看人时,与你想得不一样。” 刘婉,“人一开始大抵都是善良的,愿意接纳别人的,只是不断被欺骗伤害,才变得偏执。”王戬的狡诈多疑,阿岳的恶,何尝不是被逼迫至此。 王戬安抚道,“所以这世道更应该需要善意,你是对的。” 刘婉松了口气,心结疏散了许多。 正在这时,前院过来一差役,说赵侯有请。 王戬领着刘婉一进前厅,便见堂内坐着一位布衣小帽的男子。那男子甫一见了王戬,欣喜起身,纳头便拜。“卑职见过郎君,请郎君恕罪,卑职未能及时赶至洛阳城,让郎君受惊了。” 王戬见到此人,也是一脸惊喜道,“风叔!听说义丞相病了,丞相现下是否安好?” 风叔,“王郎君放心,家主已康复。前些时日,家主上朝回府后,突然病倒,一连昏睡数日却诊断不出病因,数日后方才苏醒。醒来后大夫看过说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好好保养即可。” 王戬,“昏睡数日却找不出病因?丞相身体一向康健,为何突然病倒?近来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想过与他操劳过度有关?” 风叔却支支吾吾起来。 王戬面上一沉,“看来此病并非无因了。” 风叔叹道,“好吧,这一次我也本就是为此事而来的。说出来也无妨。” “郎君可否还记得五年前灭燕之战。当时丞相奉命率军出征燕国,用燕国降将慕容敦之子慕容善作向导,哪知抵达燕国都城邺城附近时,慕容善却失踪了,这些年一直生死未卜。” 王戬点点头,“慕容敦乃燕帝慕容辉的叔叔,因屡立战功被燕帝所不容,他被逼走投无路,带着家眷投奔圣上。义父忧虑慕容敦雄才伟略,不是甘于久居人下之人,屡次向圣上进谏杀了慕容敦。但圣上想通过慕容敦笼络鲜卑族人,所以一直优待他。” 风叔,“近些日子,因有人买通九剑门刺杀郎君。丞相追查时,竟意外查出,九剑门两年前曾秘密替慕容敦和慕容善父子二人传过信。” “慕容善还活着!”王戬脱口而出。 风叔,“但也只是追查到他父子二人传过信,眼下尚未找到他的踪迹。” 说到此处,王戬眉心微皱。“八成义父将证据告知圣上,再次劝谏圣上杀了慕容敦,但圣上仍是不肯。并且因义父常年不容慕容敦,朝中还传出了他嫉贤妒能的恶名。想来是被这些事气得不清。” 听了他的话,风叔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风叔接着又道,“九剑门派人要刺杀郎君,那日丞相本要命卑职去洛阳接应郎君的,但丞相昏倒后这事就耽搁了。丞相醒来后只道大事不妙,立即派了卑职赶去洛阳。卑职赶到洛阳时已不知王郎君去向,只好再回长安复命。” “回到长安,丞相找到先前保护郎君的部曲,才知道有位带着龙雀刀会克虏刀法的女侠救了郎君。

随后,上党郡有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人杀胡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丞相猜测你们八成到了这里,就忙命我速速到此间来寻你们。” 说到这里,风叔突然看向一旁的刘婉,行了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刘娘子了。” 刘婉被突然叫道也是一愣。龙雀刀重出江湖,难道师公已经猜到是她,所以告知了这位风叔。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回了一礼道,“嗯,鄙姓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风叔笑道,“卑职姓张,刘娘子就跟着王郎君一起叫我‘风叔’吧。” 她见风叔面容清矍,双目迥然,一双长腿行步无声,看出此人应当长于轻功。心道,风叔这个名字倒也挺符合他的气质。 王戬知道这小娘子初出江湖,孤陋寡闻,两眼一抹黑,连忙解释道,“风叔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输华大侠,以绝世轻功千里驭风闻名于江湖,能日行千里,驭风而行,江湖人称千里驭风赛宝驹。风叔如今也是麒麟密使。” 与华大侠齐名,刘婉这才有了大致的认识,一脸崇敬地道,“久仰!” 风叔大大方方地承了王戬的赞誉,继而道,“上党郡羯人被杀一案,刚才赵侯都已跟卑职说过了。丞相也猜到可能九剑门是幕后主使。卑职来上党郡,一是来接应二位,替丞相传信;二也是为九剑门的事来。”说着,风叔掏出两支封好的竹筒,一支递给了王戬,一支递给了刘婉。 刘婉扯出竹筒内的白绢,只见上面写道,‘一切安好,勿念。来长安多有不便,汝与子尚有缘,可与其一同回。汝青出于蓝,吾心甚慰,龙雀刀赠与汝,问汝师安,各自珍重。’ 刘婉有些纳闷,不知为何师公要交代一句‘可与其一同回’。她从家里跑出来,可没想过这么快就回去。再说了,一同回要回哪儿去?她的家在襄阳呀。 这时,王戬却说出了她的心声,“我还不想回去!” 风叔叹了口气,“丞相早料到王郎君会这么说。丞相说,王郎君若想好了要回去,随时可以走。若还想待着这里,丞相定会保王郎君安危。只是还请王郎君小心九剑门。” 刘婉心中一动,插话问道,“九剑门作恶多端,滥杀无辜,挑起胡汉仇怨,祸乱天下,这种江湖毒瘤就该被除之而后快。本娘子身为麒麟密使,又被九剑门牵涉其中,本密使决定一定要追查到底,定要将他们的老巢掀了。” 王戬听刘婉这么说,忙附和,“九剑门要杀我,我岂能坐以待毙,我同刘娘子一道,以攻为守先搅翻他们,看他们还能不能腾出手来干坏事。” 刘婉狐疑递看了眼王戬,心道,我可没说要带上你,你不去长安看望你义父了?但当着几人的面却没有宣之于口。 王戬似乎看出刘婉的疑惑,笑得像只狐狸,“追查九剑门凶险万分,我们这些时日搭档,一武一颇有成效。刘娘子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吃亏。” 呵,到底是谁帮谁。明明是他占了便宜,非说得像占了便宜的人是她。刘婉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递踩了王戬一脚。 王戬哎哟一声,随即尴尬地转移话头,“风叔说还为九剑门而来,可是追查到九剑门的线索了?” 风叔,“因九剑门专门收钱办事,慕容善既然能请得动九剑门传信,必然出资不菲。我们追查到,慕容善曾逃回辽东老巢,偷偷带走了前燕皇室的大量金银财宝。这些财宝,有一些曾从新兴郡,太行山北端的清凉山流出过。” 王戬,“新兴郡是鲜卑人的聚居地。” 风叔点点头,“新兴郡是鲜卑氏族拓跋部族人的聚居地。鲜卑氏族拓跋部和鲜卑氏族慕容部均源自辽东。当年武帝击退匈奴,北匈奴西迁,南匈奴归附汉朝。草原无主,这支拓跋部便迁徙至雁门关外。东汉末年胡族入关,拓跋鲜卑便在平城和新兴郡一带定居。” 刘婉,“九剑门背后难道是拓跋鲜卑?拓跋鲜卑难道和慕容鲜卑有勾结?” 风叔,“虽然都是鲜卑人,这两个部族一个在辽东,一个在新兴郡,几百年来并无联系。如今的拓跋部会不会与前燕王室勾结,很难说。丞相掌握线索后,派了许多麒麟密使前往新兴郡一带追查,奇怪的是,我们派去新兴郡的人至今杳无音讯。” 王戬,“派去的人都失踪了?看来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刘婉,“有没有猫腻,去看一看便知。” 正说到此处,赵侯敲门进来。 赵侯,“王郎君、刘娘子,细作被抓住了,不过可能要让二位失望了。” 王戬抱着手臂,好整以暇,“是不是只抓到了一个仆从?” 赵侯,“王郎君料事如神。是墨公府上的一位仆从,他今日借着给狱中亲人送饭为由,混到了关押阿岳的牢门前。”

刘婉,“一个仆从如何敢挑唆羯人闹事,他背后定有主使,赵侯一审便知。” 王戬和赵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赵侯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王戬,“既是仆从,说不定一家老小都被别人捏在手上,如何敢出卖主使。无论怎么审,也审不出幕后之人。” 刘婉,“那最大嫌疑人应当是能驱使仆从的家主了?” 赵侯无可奈何地道,“其实谁都有嫌疑。羯人残暴,入主中原期间残杀异族,曾遭到各族的疯狂反击,几乎被灭族。整个羯族对汉人、氐人甚至其他胡族都有天然的抗拒和仇恨,用不着特意组织,只需稍加挑拨,便会群起而攻之。” “跑得最快声音最大的希公、仆从主人墨公和总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的石公,还有隐藏在人群中的羯人,谁都有可能是主使,谁都能是主使。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沆瀣一气,很难厘清。” 刘婉明白,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较不了真。却仍旧不服气,“难道就这么算了?” 赵侯,“那也未必,如此一来,至少可以给告诫他们,一切皆在朝廷的掌握之中,休想作乱。” 这时王戬又道,“请赵侯恕罪,戬提出隐瞒九剑门六统领之死,不仅仅是想揪出幕后主使,也是有私心的。” 赵侯一摆手,“无妨,本侯明白。九剑门六统领被刘娘子杀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刘娘子必会遭到九剑门报复。可是本侯这里只瞒得了一时,二位还得多加小心。” 听了赵侯的话刘婉才想到,若是六统领被她杀死的消息一传出,不仅王戬会被九剑门追杀,连带着她也成了九剑门的眼中钉。所以王戬即便知晓瞒下此事也抓不住真凶,还是出言请赵侯瞒下。 王戬,“只需瞒到我们去往清凉山即可。” 赵侯,“刚才听风叔说过了,清凉山有九剑门的线索,三位是要赶到那里去追查九剑门?” 王戬,“正是!拓跋鲜卑归顺圣上后,他们的领主被圣上封为汗王,这位汗王信奉佛教,早在清凉山上的佛寺出家。上行下效,拓跋鲜卑族人也跟着崇佛。清凉山一带遍布佛寺,信徒极多。只要我们入了清凉山,九剑门想动手杀人也会有所顾虑。所以,九剑门六统领的死,还请汗王帮忙继续隐瞒。待我们到了清凉山,再放出消息,到那时我们可以稍稍缓口气。” 赵侯,“好说,此事三位尽管放心,也算本侯为追查九剑门尽得一点绵薄之力。” 王戬,“谢过赵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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