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月登高挂,树下人影两相斥。
人心难测,温韵之倚在树旁低首望着横躺在地的渴烛楼兰,心底一阵发凉。
原来被捉去牢狱里的人,亦能脱逃出来。
“真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温韵之微微偏头,点地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渴烛楼兰。
渴烛楼兰仍闭眸昏睡,半点动响也无。
煞是无趣。
顶上树梢吟吟沙沙,温韵之眨眼的功夫,定眼瞧去,一影匆匆而下,眼前是男人劲瘦的腰腹,头顶上的银月被遮蔽了去,微微抬头只能瞧见星月精琢般的面庞,和他稍稍蹙起的眉间峰骨。鼻尖萦动,师傅的身上便有一缕清爽的木质柠香窜了进来,好闻极了。
顺着荀钰的目光向上,陆元治僵硬地站在树枝上,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嚎上一嗓子叫人听见。
陆元治心脏都要从耳根里蹦出来了,他缓慢蹲下身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作喇叭状,朝下处低喊出气声来:“乌钰!我怎么下去啊!”
“啧,麻烦。”荀钰足尖一点,身轻如燕般腾空上树,他在一人环抱的枝丫上如履平地,三两下拎着陆元治的衣领飞身下地,陆元治兀地被揪起衣领,神色慌张,他悬在空中的双臂不知如何摆动,落地时更是向前趔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温韵之直勾勾地盯着荀钰,若不是此地尚有外人在,她真想问问,他是不是偷偷练功了。
此处偏门小小林丛树三两,拢共聚了四人,更有一者横躺在地。
“这就是你说的刺客?”陆元治指着地上的渴烛楼兰,低声向荀钰问道,神色间略有复杂。
荀钰点了点头,亦低声回道:“正是,此人名叫渴烛楼兰,不久前,曾因犯了杀人罪而锒铛入狱。”
陆元治可谓是抿了抿唇,这地上人的面容他有些熟悉,若没记错应是常在莫那娄古德身旁瞧见过,而听了荀钰的说辞,他似有眉目,蹲身欲探其随身物什,顺口地问道:“是有些眼熟,他为何要刺杀你们?”
“这就要问汛地大人的心,诚不诚了。”荀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动作,陆元治正拿着渴烛楼兰的苍鹰玉佩瞧看。
问自己的心诚不诚?陆元治直起身,对上荀钰那双深邃的烟眸,稍一思忖,他联想到这刺客身上的玉佩足矣证明,刺客是莫那娄古德身边的人,晨早发生了那些事,自己向两人已是表明了诚信、忠义,然入夜便发生了这等血色腌臜之事。
莫不是,他二人以为自己通风报信,才引来了这人!
“我今晚为缉拿莫那娄古德东奔西走,怎会将温姑娘的事泄露出去!我既说了会帮你们,陆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等不忠不义之事,陆某不屑也不会去做!”陆元治一阵说辞表面他与此事绝无干系,直直地对上温韵之的眼眸,没有半分怯弱心虚。
他话里的信息很密,仿佛他今夜一直疲于缉拿莫那娄古德。温韵之有些好笑地瞧着他,观察片刻信信开口道:“那大人捉到人了么?”
少时寒窗苦读诗礼易,却无先生教过世间的疑心要如何去卸。陆元治草草沐浴一番,才干爽净燥的后背又生出些许细汗,他点了点头警铃大作:“捉到了,人就关在地牢里。”
并非是荀钰与温韵之二人不信任他,只是这巧合太多,不得不叫人有所防备。
今夜带渴烛楼兰来陆元治处也是存心试探,若陆元治是可信之人,自然皆大欢喜。若他不是可信之人,那这条通往真相与海权的道路上,势必会染上鲜红。
“大人如何叫人相信?凭借大人的巧嘴捏造么?”荀钰低低地笑着,丝毫不加掩饰对他的质疑。
若银月辉辉映人心房,陆元治恨不得将心一捧。他不过瞬息便沉息下来,脑子也在回味里缓缓恢复轴转。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银钥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地牢。”
如今温韵之尚且稚嫩,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她只知道陆元治递出诱人的条件,她未加思索,甚至能感知到自己的心田在急烈跳动。
“好!”温韵之道。
“不行。”荀钰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绝道,他甚至下意识地握住了温韵之细滑的手腕。
在未知前,一切的动作几乎都几乎抱着赌的成分。今时今日,人在此地,荀钰无法保证两人随陆元治一同去了地牢中能否安然而归。如此,便不能以自身安危去赌,至少不能让她去赌。
温韵之可以感受到腕间荀钰贴上来掌心的炙热,就如同他回绝的坚决般炙热。她耳侧一阵嗡鸣作响,稍一抬眼,天边烟花乍现,一簇接着一簇。她想问一声为何,却读到了诶荀钰神色中明了的担忧。
他向来考虑周全,显然是想到了何处不妥,于是便软和下来,顺着他的主意。
“那你们是去还是不去?”陆元治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指尖不自觉地紧了紧银钥。
“渴烛楼兰由我们带回。既然你说,人已经在地牢里待着,明早我们要收到足够份量的罪证。大人的诚心,也就由此可知,大人的信誉,也无需他言。”荀钰沉了沉声接着道,“我们既能让渴烛楼兰昏厥,也能让大人睡去。”
他尚未说全的话,人人皆知,他在警告陆元治别做多余的事,否则撕破脸了,谁都讨不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