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喜城洲侯府中,一个由众多士兵把守的房间内,昔庭叹着气,正在为飞芊的伤口上着药。
“你明明可以逃脱的,那时候干嘛不走?你要是有什么差池,贺将军和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飞芊一直说要自己来,但拗不过昔庭,只得在心中苦笑,任由这位虹国地位高贵的王族女性为自己上药。
“殿下,我这个样子就算留在他们身边也是个累赘,不仅帮不了他们的忙,可能还会撤他们后腿。不如留在殿下身边也好有个照应,顺便也可以养养伤。”
“养养伤,在这种地方……你的心也真是大啊。”
昔庭也露出一脸苦笑,但飞芊却摇了摇头。
“贯重央虽然夺权篡位,囚禁赜侯,但他素日为人谦和、礼贤下士,为官也襟怀坦荡、公正无私。如果赜侯真的不愿做这个洲侯了,将赜洲交给贯重央也未尝不可。但是现在……”
昔庭知道飞芊心思,但一想到念茁村的血雨腥风又让她皱起了眉头。她不可能像飞芊那样全面评价贯重央,只是她亲眼见的这一件事就已让她无法释怀。
即便贯重央对无辜百姓痛下杀手,残忍到妇孺皆无幸免,但赜侯却并没有放弃他。他是那样焦急想要挽回贯重央的心,但却被对方冰冷地拒绝了。
这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让赜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贯重央呢?
昔庭思绪万千,此刻一阵敲门声响起,进来一个个头不高的官青年。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将视线停留在了昔庭身上。
“殿下,贯大人邀您到房品茶。”
青年冰冷的声音再加上毫无表情的脸,不禁让人心头一颤。
飞芊略显担心的视线也停留在了昔庭身上,但昔庭却表情放松地对青年点了下头,随即跟随青年走出了房间。
赜洲府如同其他洲府一样宏伟壮观,但不管是外在装饰还在内在摆设都显得过于俭朴,所设所置都是必要之物,绝无多余。
这当然要归功于洲府主人节俭,想到赜侯那一身不着彩的粗衣,也不难想到他的府邸是这般清肃。
而贯重央已经掌权这里五年,陈列摆设依旧未改未动。如不知这赜洲兵变内幕,没有人会猜到这赜洲府早就易主多年。而这贯重央也就如同赜侯的替身一般,即便发生如此变动,赜洲也依旧安稳无恙。
“长此以往,赜洲的官员可能就会真的会拥戴这个假洲侯了。”
昔庭的耳边又响起了贺石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但这也只限于念茁事件之前了。
昔庭表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带路的青年背影,他对贯重央的尊崇,就如同当年贯重央对赜侯的尊崇一样狂热。
这个青年被派到昔庭身边随侍左右时,对第一次见面的大长公主毫无掩饰地表现出了强烈敌意,并把自己心中对昔庭的不满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而昔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纾解了不少。
对于当年自己的鲁莽而种下的恶果,让她一直缠挂在心。
那日与赜侯见面,她愿听的不是别人对她这个大长公主虚伪的尊敬,而是拨开一切外置,抛开一切顾忌,意切辞尽说出心声,将她痛骂一番。
“鲁莽灭裂!没有担待!”
当青年毫不避讳地指责昔庭时,不管是在场的飞芊还是府内小吏、侍俾全都脸色发青,惶恐之极。反倒是当事人面无改色,而昔庭更是觉得青年的话全都是对的。
现在细细想来,自己活这么大不管是兄长明苍,还是父王都对她宠爱有佳,如此当面指责更是从未有过。换做是以前的她,这个胆大青年的命恐是保不住了。
心中又是一阵苦笑,对于自己的改变连昔庭自己都觉得惊恐。离开明洲的这二十一年,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时间的沉积并没有让她忘记,已发酵的往事只会让她的心越发地痛。
青年的怒骂就是赜洲百姓对她的指责,是贯重央对她恨的根源,也是从未谋过面的贯初央心中的恨,以及赜侯那深埋心中,连他自己也不肯承认有过的恨的根源。
青年停下了脚步,心事重重的昔庭下意识地收住步伐,差点撞在青年身上。她抬起头看到了青年仍旧没有表情的脸。
青年手伸向前方一扇门,说道:“就是这里了。”
“有劳你了,烈安。”
这个青年名为赖烈安,字祥侃,前一秒还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不粗不细的眉毛突然上挑,面露温色,显然很不喜欢被昔庭直唤其名。
昔庭也不理他,脚停在了门口道:“你上次拿给本宫的卷宗已经看过了,赜侯处理得没有任何问题。”
“正式记载自然不会有问题,那些冠冕堂皇的卷宗,下官不过是想要什么都不清楚的殿下,了解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罢了。”
“不管你是有猜疑还是心生臆测,想要表达你的观点就请拿出实据来说话。”
昔庭说完走进了房门,只留下了在心里暗自生气的烈安。
昔庭还没有走进内屋,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阵女性的哭诉声。她有些诧异,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大长公主驾到的通报似是已传进了屋中,很快哭声便止了。不一会儿,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朝着昔庭行了一个屈膝礼之后,没有做声地走出了房。
因为女子一直低着头,昔庭也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只有那一头梳理整齐,光可鉴人的乌发给昔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贯重央的房如同其他房间一样朴素,除了堆满架的卷外,就是满墙挂着的法字画,充满了香之气。
屋中案之侧放着一架古筝,昔庭知道赜侯精通音律,也曾听过他抚琴,想必这架古筝的真正主人应是赜侯。
一股清冽芬芳的茶香飘向了正环视房内的昔庭,贯重央正背对她,端着茶杯站在一幅女性肖像画前。
脱下戎装的贯重央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强壮,中等身材着一身便装,更符合官的印象。
昔庭视线绕过贯重央,停留在他身后挂在墙上的肖像画。
画中女性面带微笑,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蛾眉螓首,犹如出水芙蓉,而这一身布裙荆钗朴素清新,又宛若邻家女孩一般。
看到画中女性那双土色眼睛,已让昔庭猜到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