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缠绵一度 无非孤身静影
——题记
引子
那时候,老师上课都是地方口音,手里拿根粉笔,这就是他的身份,谁不好好听,“嗖——”的一下投掷过去,“啪!”直中面门,对方一个激灵,端正坐姿,老师再捏起一根粉笔,站在黑板前,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实在忘了该讲什么就翻一下教案,放下,边画边说:我们待的这儿叫地球,它本来啥都没有,光秃秃就是一个球,后来有了水,有了草木,有了生命。我扭脸向窗外,望着天空发呆。
1998年我才几岁呀,村口那棵数十米高的大树遮天蔽日,接近顶端的斜叉处,大人都不曾上去,却是我跟小伙伴捉迷藏的隐身秘境。夏天那场洪水夺走好多人性命,我成了孤儿。灾情过后,再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那颗大树,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到水更是百感交集。小小年纪由此变得性情乖张,跟谁一言不合就开骂、动手,成天在村里野蛮生长,打架斗殴,鼻青脸肿是常态。
姥爷一家是离我最近的亲人,他家五朵金花,婉姨最小,只大我几岁,给我买东西,好生安抚,无济于事。姥爷找了一位会武术的,哄着我投奔人家拜师学艺。婉姨家的日子并不宽裕,估计给师父的报酬没几个钱,这从他每次教练时苦丧着脸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不过人家那一招一式讲解得很尽心。自己也想给姥爷争口气,特别刻苦,后来竟深得师父青睐,将一身功夫如数传授,我也更加入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使小学、初中期间也没间断,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1岁那年我考上县中。从小散漫惯了,过上寄宿制集体生活,就像一直到处游荡的鱼儿突然挡在个池子里,憋屈又无奈。年满18岁的婉姨接替姥爷的班,在县城一家印刷厂工作了。她把车间废弃的下脚料挑选、收集起来,裁剪成一个个写字本,让我隔周去取一次。
没有顺路的公交,自己也买不起自行车,从学校到婉姨的住处往返一趟要走二十几里路,我却乐此不疲——既省了买本子的钱,又能蹭顿饭。其实心里还有份说不出口的杂念:婉姨生来就特别漂亮,此时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秀色可餐!
印刷厂单身宿舍是平房,从南面推门进来,东南角是间小厨房,西侧依靠院墙搭建了简易储藏室,北屋是十几平米的卧室,自成一个小院。
“这么晚就别回去了。”那次吃过晚饭,雨下的越来越大,就留宿了。夏天,住平房最大的烦恼就是蚊蝇的滋扰,这里是县城边上,卫生条件差,虽然已是初秋,婉姨的蚊帐还没摘掉。俩人挤一张单人床上,她靠墙睡,我在外侧,还得尽可能别压着蚊帐,那个劲儿很难拿。隔壁应该是谈对象了,墙上的挂钟敲了10下,就听着那边院门开了,很快关上,接着是屋门上插销的声音,随后有水盆动静,没一会,就觉得墙被撞得微微颤,那边的床“咯吱咯吱”地响……
再去,蚊帐不见了。“把它拆了,宽敞些。”她解释着,显然还要留我住下。没能参加高考是婉姨的心结,那些年一直在上自学课程。吃过晚饭,我辅导完她的功课,她洗洗涮涮,我看写字。那种静谧的场景多少年后成了脑海中的一幅剪影。
忙乎到晚上9点半左右,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茅厕在街口,去吗?”“不。”我边说边把包收拾好挂在墙上。“黑下你憋得慌就用这个,”她把尿盆往窗台跟下放着说。“这不是你的吗?”我问。她上身已经脱得只剩件小背心。“憋得慌就使。我的就不好意思了?”见我直盯着那生动的两团不错眼珠的看,婉姨脸上掠过一丝红晕,随手关了灯:“你靠墙睡,我在外面。”她坐在床沿上,估计是屁股大的缘故,褪裤子时费劲地微喘,然后推着我往里动了动,紧挨着就躺下了。
夜里,隔壁的动静起来了。墙体被“咚!”、“咚!”撞个不停,那边女人“啊!”、“呀!”一声高过一声,自己被隔壁的节奏带动着,察觉到失态想要收手时,背后贴上一大片柔软,婉姨也醒着……
后来她谈起恋爱,我去婉姨那儿的机会就少了。三年后,我考上警校,他们夫妇俩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去南方闯荡,从住地下室、给人打工,到租房做自己的小生意。后来,婉姨被星探发现,参演过几部影视剧,当然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姨夫的公司跟高科技搭界,渐渐有了规模。
警校毕业后我到县公安局,先是做片警,接着到刑警队。那个时候,他们妞妞上小学了,婉姨也相对轻闲了些,一有时间就跟我打电话,得知我工作上的难处,她想办法搞到一套软件,我如获至宝,废寝忘食,最终把它打造成了一个有助于侦查破案的秘密武器,代号:QD。取这样一个名字,含意很直白——风姿绰约的婉姨令我魂牵梦绕、为之倾倒(QingDa),曾经的缱绻旖旎唤醒了我的雄性、催生了我的情窦(QingD。每当触摸到它,都感觉是婉姨在给我向上的力量!
警察工资很低,我每个月的收入除去购买业务籍、资料之外,基本上都投进对QD的升级和完善之中。每次打饭,都是拣最便宜的,同事之间的饭局几乎没参与过。婉姨寄来她和妞妞的照片,我没回电话,手机欠费了——那段日子,正赶上几次外出办案的差旅费没有报回账,兜里一分钱没有。
“妞妞漂亮不?”那天在食堂,婉姨打来电话,她声音甜美,听得令人陶醉。“嗯!”我狼吞虎咽的回答。“吃啥呢?”她随口问,我本想糊弄过去,可对婉姨,从来编不出瞎话。公安局的食堂本就是粗茶淡饭,我吃的更是兜底的货色,她一听就急了:“这哪成!”
那之后,单位门口的小黑板上,时不时就写着“林小林:汇款单”字样,同事们都看在眼里。他们没注意的是,婉姨还不止一次寄来成人光盘,当然是用报刊、食品等做掩护夹带的。里面那些女的,或者长相,或者气质,或者身材,跟她都有相似之处。婉姨知道我心里一直装着她,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用这种方式帮我排解。
二十四岁本命年,我恋爱、结婚,告诉了婉姨,可惜他们回不来,打过一笔钱,帮我简单把婚事办了。
我这个人从小独居,话少,不善于跟人沟通,脾气倔,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由起初的不适到后来诸多不快,日积月累,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刑警工作让夫妻聚少离多、磕磕绊绊,生活很不和谐,不到两年就离了……
我讲的过程中,陶涛就像一只猫偎在怀里,我说到童年的顽劣,她也颇有同感的讲自己的经历;说到少小时的孤苦,她抚摸着我的头,吻着我的身子,极尽宽慰;说到跟婉姨的曾经,她就嫉恨的下手折磨我,“别说这些了,”她岔开话题:“怎么从河东到的冈西?”
循着她的提问,我的脑子里回到几个月前。
3月号。
我和队员们在山里奔波20多天了,一无所获。下午5点多,手机震了一下,刑警群通知:号上午全局大会。我没想到: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被河东县公安局踢出去了。
毒枭乌达的行踪是我们一直紧盯不放的。正月初九接到特情提供线索:乌达在原籍——云贵川交界处的金寨出现。
“□□、王勇、侯小军、齐龙、董畅、高会杰,两小时后出发。”我一声指令,步话机里传来响亮回应:“收到!”“收到!”……
两小时后,我正要下达出发指令,局里突然把王勇、齐龙留下:“有案子!”领导如是说。我没有迟疑,迅速补充了人员。河东县地理位置特殊,案件频发,历届公安局领导对刑警大队都非常重视,我负责重案中队后,对人员做了大的调整,随便挑选几个,在全局都称得上精兵强将!
金寨,全国地图上根本没有它的标识。崇山峻岭中,在当地警方帮助下,我们悄悄摸到跟前才清楚,它不是一个集中而居的村落,而是沿着起伏的山势、纵横的沟壑分别形成的大金寨、小金寨、上寨、下寨,以及散落其间的三三两两的零星住户的总称。
化装侦察对刑警来说太简单了,加上春节期间格外热闹,我们轻而易举就熟悉了这里的大致情况:凭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好勇斗狠的威名、裙带关系的勾连,金寨形成了远近闻名的几大家族,乌达家就是其中一支。
进一步侦查,却渐渐感觉不对劲——我们的车辆被跟踪,我们的行踪有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掌握之中。另辟蹊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都不奏效。
无功而返的途中,队员们沉默不语。
是当地警方跟乌达家族有来往,还是自己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我理不出头绪,点上一支烟,想起另一个案子。
就在春节前,有群众报警:逛超市时手机被抢。县领导发火:“大过年的,犯罪分子明目张胆的抢,老百姓骂娘啊!”
成立专班,由我牵头。市局提供技术支持,很快定位到被盗手机,追踪,接近,发现它在动,跟着就上了高速公路。滚滚车流中,虽然相距只有几百米,却根本分辨不出手机在哪辆车上,一直追到东南沿海某地一家电子产品市场,目标却似鱼儿入海,瞬间无影无踪!事后才明白:到了这儿,任何一款手机用不了5分钟,就会完成从拆解到彻底变换身份,然后以全新面目通过快捷物流又撒向全国各地。
本该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案子,结果却空手而归,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在家里的弟兄们从手机“定点”摸排,确定了贼窝,打掉了这个专业盗抢高档手机的团伙。
案情汇报会上,局长黑着脸。散了会,他给分管刑警的副政委费晴和我使个眼色,跟进他办公室:“知道机主是什么人吗?”他说出一个名字,我没印象,费晴小声对我解释:“电视台美女台长。”这时有人敲门,是眼下在县里排名第二的副记并临时兼任纪委记、政法委记的郝明。领导出现,费晴和我转身就要回避,郝记摆摆手,示意不必。局长简要汇报案情,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竖着耳朵,表情淡然。费晴插话说被盗手机机主是电视台台长,郝明好像专程就是来在确认这件事似的马上接茬:“可以追一下电话。”说完,扬长而去。局长愣了一下,冲我说:“你去办。”
领了任务,跟着费晴进了她办公室。“看出什么了吗?”她轻声细语。我没吭气。
近半年时间,县里除了秦记、郝明副记,其他副县级以上干部全部进去了。有人说这是秦老大一手推动的,还有的说是郝明与老大角力的结果。至少在表面上,动荡后的新班子跟以前明显有别:其他人是什么来头不知道,起码在拥护秦记这一点上空前一致。这种局面,令郝明很不自在。
领导层的大换血,无异于河东县政坛重塑,多少人的人生轨迹由此改变。
“郝明应该是嗅到了什么,所以让往下追。小小县城,关系微妙啊。”费晴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