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贵妃看她时眼中流露出的情感不似作伪,又在宫中听了些六皇子与贵妃感情淡薄的闲话,陶昭南决定赌一把。 赌贵妃是因为恻隐之心要助她离宫,而不是故意替骆禅檀试探她。 就在她坚定地说出自己想要离开皇宫之后,她注意到贵妃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微微放松了手中抓着帕子的力道。 还未等她思索出贵妃如此反应的原因,就听她淡淡地开口。 “你且静候时机,待时机到了,本宫会让人秘密送你出宫。” 至于贵妃口中说的时机,陶昭南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时机,在什么时候。 她正欲开口询问,贵妃抬眸一瞬看她的眼神中富含深意,让她一时怔住没有出声。 似乎是察觉到陶昭南的疑惑,她竟主动向她解释。 而她的语气,带着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姿态,具有不容置疑的确信。 “如今东宫是众矢之的,你为太子所喜,亦是同样。” “待东宫易主,没有人再注意到你时,本宫会安排你出宫。” 陶昭南当然明白,现在不光太子和骆禅檀的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宫中也有很多人,都十分好奇,她究竟是何许人也,能让太子禁足与他有多年情分的良娣。 这个时候出宫,未免引人注目,且难以成功脱身。 但要等到东宫易主,又要等到何时。 如此遥遥无期、没有定数的时机,陶昭南觉得太过缥缈,不禁蹙起了眉头。 到底是年轻,心里头的那点儿心思还不能完全藏住。 贵妃看出她的犹疑,很是云淡风轻地安抚她略显急躁的情绪。 “不会太久的。”她轻笑一声,“驱使你的那位,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骆禅檀虽喜欢戏弄那些罪孽深重的将死之人,但从不会因此而拖延送他们上路的时间。 他就是这般恶趣味,又这般心狠,毫不留情。 既然扳倒太子之日便是她离宫之时,陶昭南心想,该尽快将她从太子妃那里得知的消息,告知骆禅檀。 只是,陶昭南突然发现,每次见骆禅檀,都是他决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数次还都是凭他心意,随心所欲毫无预告地就出现在东宫。 先前因为自己压根不想见到骆禅檀,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情况。 陶昭南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因为见不到骆禅檀而感到焦急和无措。 再见到骆禅檀的日子,是宫中德妃娘娘举办的春日宴。 春日宴,饮酒赏花不过是都是由头。 既是大皇子携新嫁入景王府的大皇子妃入宫见过各位娘娘的日子,也是德妃有意宴请京城的各位夫人小姐入宫,想给八皇子相看八皇子妃。 德妃膝下有两个皇子,除骆帝长子骆守敬外,便是刚刚及冠不久的八皇子,骆封礼。 骆守敬武双全,而骆封礼上有兄长母妃庇佑,养成了个十分由着自己喜好的性子。 所以,若是直接给他指一门婚事,不合他的心意,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众人皆知。 也算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德妃这才想出了春日宴的法子。 但愿骆封礼那个小祖宗,能遇上个合眼缘的姑娘。 德妃深谋远虑,能参加此次春日宴的夫人小姐,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不怕骆封礼从中选出个让德妃头疼的儿媳。 春日宴自然是宴请了宫中皇子和皇子妃的,其中也不免太子和太子妃。 饶是皇后和德妃不和,太子和大皇子不对付,但这种过场面的局,仍是要参加的。 此次赴宴,祝娥带上了彩芸和陶昭南两人。 自她们互明身份,决定暂时合作,太子妃就将陶昭南要到了自己身边,并将其擢升成了和彩芸平起平坐的侍仪。 “你何时与陶昭南走得这般亲近了。” 近来骆安城都宿在太子妃宫中,一日清晨,祝娥服侍骆安城更衣,骆安城突然问道。 祝娥手上动作不停,温柔地说:“臣妾体弱喜欢清净,自入宫,身边贴身侍奉的宫女就彩芸一个。” “陶姑娘心细稳妥,不止殿下喜欢,臣妾自然也是喜欢的。况且臣妾近来身子也好转了些。宫中没了良娣妹妹的帮忙,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祝娥说起良娣时,从身后抬眸瞥了眼骆安城,他神情无甚变化,只是眼神晦暗了一瞬。 见太子不愿提及良娣,祝娥立刻略过不再往下多
言。 “陶姑娘侍奉殿下,若是她在臣妾身边,臣妾也可时时提点她几句。” “随侍殿下的人,臣妾当然要多上心些。” 祝娥的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太子听她的话语间事事都围绕着自己,眉眼很快就舒展开。 祝娥绕到骆安城身前,弯腰替他系上腰带。 “自然,陶姑娘还是以殿下为先,不必总在昭陵殿伺候。” 腰带系好,祝娥直起腰抬眼去看骆安城,软了语气轻声发问。 “殿下,可否允了臣妾的请求。”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骆安城低头对上祝娥向上仰视他的眼神,扬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太子妃,这样的小事,可自行做主。” 祝娥只是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心底里明白,若是她真的自作主张不告知骆安城,只怕骆安城对她就不是这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也不会说这番话。 陶昭南跟在太子妃身侧,远远看见与大皇子并肩而立的大皇子妃。 祝娥今日穿了一身烟紫色的曲裾深衣,望向骆守敬和上官楚后,驻足在原地没有往前走去。 骆守敬和上官楚正一人端着一酒杯给德妃娘娘敬酒,两人相视一笑,看着很是情深。 这会儿彩芸碰巧不在,祝娥问陶昭南:“你觉得,我和上官楚,谁更漂亮。” 陶昭南愣了一愣,视线落回身前近处的祝娥身上,她的目光还望着大皇子和上官楚。 她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太子妃与大皇子妃是不同风格的美。” 陶昭南习惯了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不得罪。 尽管她现在只面对祝娥一人,且她和祝娥的关系要更“近”些。 祝娥嗤笑了一声,笑着扭头去看面无表情的陶昭南。 她挑眉叹道:“你倒是实诚。” 祝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终于迈开步子往亭子中去。 “臣妾拜见德妃娘娘,见过大殿下。” 正在笑谈的三个人闻声同时转头看向上前的祝娥,尤其是站在正中的德妃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灿烂笑意。 “太子妃来了。”语气冷淡。 “见过太子妃。”上官楚脸上还挂着盈盈笑意,给祝娥见礼。 “不必拘泥礼数了,都起来吧。” 德妃话音一落,祝娥和上官楚同时起身。 上官楚主动与祝娥搭话:“太子妃身上的这身衣裙颜色可真是漂亮。” 不过是奉承话,祝娥笑了笑,说:“我那里还有一匹茜色的布料,和我身上这件是同一批送入宫的缎子。” “一会儿,我就差人拿来送给妹妹。” 德妃微微皱了皱眉头,觉着太子妃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讽景王府连华贵的缎子也没有。 上官楚则是笑着摇头:“臣妾平日鲜少穿这般艳丽的颜色,还是谢过太子妃了。” 上官楚聪明伶俐,知晓太子与大皇子势如水火,自然不会随意收下太子妃的赠礼。 德妃看着上官楚进退有度,心里很是欣慰。 “不必都在本宫面前拘着,既是春日赏花的宴会,你们且都去瞧瞧院子里的花儿朵儿的。” 德妃对祝娥说:“太子妃,去饮一杯新酿的梅子酒吧。” “谢德妃娘娘美意。” 出了亭子,上官楚与祝娥一起走着,祝娥看到花盆中的一株海棠,顿住了脚步。 “这红棠开得真好。” 上官楚正欲附和,又听祝娥惋惜感叹:“只可惜,海棠又谓断肠花,实在苦情。” “姐姐多思了。”上官楚见她眼眸中似有伤感,心想大抵是因为祝娥身子骨不好,是以心境才如此感伤。 “姐姐所说的断肠,乃是秋海棠。这株春海棠,开得正好呢。” “是么。”祝娥扯着笑喃喃道。 说完,上官楚看见了远处的一个眼熟面孔。 她想起德妃嘱咐她,今日多帮八弟瞧瞧性情柔顺的姑娘。 于是,她对祝娥说:“姐姐,我见着袁家的小姐,想过去瞧瞧,可否让我先失陪。” “妹妹请便。” 上官楚转过身看向站在她们身后不言语的骆守敬。 骆守敬先开了口:“你且去,我和太子妃说两句话。”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大皇子与弟妹寒暄两句倒也无妨
。 祝娥轻轻点了点头,径直朝袁家小姐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祝娥给陶昭南一个眼神示意,陶昭南立刻领会,默默退了下去。 二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站在那株开得正灿烂的海棠花前,像是在一起赏花又像是陌生的两个人。 “大殿下与上官姑娘看着很是琴瑟和鸣。” 骆守敬侧目瞥了一眼祝娥,天气转暖,她脸上的气色好了不少,比除夕夜宴上看着更有生气。 也或许是因为,她真的正在生气。 祝娥的语气有些发酸,骆守敬默了片刻,才说:“婚姻之事,听从父母。” “你和我,阴差阳错,皆无选择。既已成定局,就顺其自然罢了。” 祝娥觉着喉咙里上涌一丝苦涩味道,扯着嘴角也扬不起一丝笑来。 咽下喉间酸涩,祝娥低声说:“我在东宫找到了岑周的令牌。” “就在太子寝殿墙壁上挂画后面的暗格里。” 一旦骆守敬派人前去搜查,太子的罪证确凿无疑,废太子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这也意味着,身为太子妃的祝娥,也会受到牵连。 骆守敬声音低哑,很轻很轻地吐出两个字。 “抱歉。” 太子妃转过身,背对他:“你从未逼迫我做什么,一切皆是我自愿。” “所以,你不必说抱歉。”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只留下骆守敬站在那株海棠花前。 断肠花,相思断肠。 既无生离,也无死别,他们却再不能携手并进。 他们本该是夫妻一体,可惜命运弄人。 骆守敬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压在胸口的巨石依旧沉甸甸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祝娥明白,他要走的路,注定要负她。 无论自己帮不帮他,他都不会回头。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推他一把。 她不愿,他以后想起自己时,心里只有愧疚。 愧疚的情绪积压久了,自然是不愿再想起她,也就没了其他的情感。 说到底,她大概还是自私的,想要他一直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