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天阳电大中班毕业后并没有马上分配,而英班的都已分配到各乡镇中学充实到英语教师队伍中去了。虽然说英班毕业生在乡镇教财政工资才10多元钱,但赖天阳还是有点羡慕人家,毕竟人家已有了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
再想想自己和人家一样念的是两年制的专科,实习在同一所学校,可就因为念的是母语就只能够赋闲在家。听教育局的人说是要再待岗一年,等有了空缺才能分配。
本来,赖天阳打算出去打工闯天下,可易弦却生怕他飞了,缠着他结婚。爹妈也要他先结婚,用他爹赖根正的话说就是:“老子让你回来读就是让你待在家里找份工作,结婚生子,结了婚免得你三心二意,工作的事包在老子的身上,生了孩子你自己养……”
就这样赖天阳在“十一”结了婚。
三个月后,易弦的肚子已老高老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怀上的。易弦有了孩子,辞去了富川完中的那份工作,自然赖天阳更不能出去了。他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沉了,他得养活老婆和未来的孩子,可工作迟迟没有着落,眼睛近视农活是没法干的,况且自己好歹也是个大专生,思来想去便在阳辛新街上开了个小五金店。进货时自己和街上的那些大老板包车去武汉,妻子易弦腆着个大肚子看店;平时,自己守在店里,看南来北往的车辆,看街上的芸芸众生相,看天上的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日子久了,赖天阳觉得闷得慌,况且店小利微挣不到多少钱。回想起在新疆和云南闯荡的日子来,心里不免有点眷恋那种独闯江湖了无牵挂,天马行空无羁无绊的日子来。可看着易弦那日渐隆起的肚子,那种将为人父的自豪和甜蜜萦绕于心,于是掐灭那种浪迹天涯的欲念把日子不咸不淡无波无澜地过下来。
后来,赖天阳不知触动了那根神经,捣鼓起修电视来。开始是义务帮衬村里人修理,日子稍长竟小有名气,便干脆买几本电视维修的精心钻研起来,毕竟是大学生,学起来无师自通,修起来得心应手,这样他干脆挂牌正式营业。
自“天阳电视维修”在街上亮相后,倒成了阳辛新街的一大风景,见多识广者觉得大专生修电视不足为怪,孤陋寡闻者便说他原本是读“修电视大学”出来的。这倒真应了富河村村民的那句话:“电大”就是修电视的大学……这件事传到富河村孙有老先生的耳朵,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转眼间到了年底,赖天阳的生意比以往好了许多。这天,正当他在修一台黑白电视的扬声器的时候,好久不见的孟峰出现在“天阳电视维修”店门口,赖天阳高兴得差点把电烙铁戳在了孟峰的身上。
孟峰比以前长高了不少,比天阳高出半个头,二年多大学生活,精神面貌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在外形上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寒门出身的高校学子:一件七八成新带暗格的白衬衣,下摆掖在深色西裤里边。衣服料子虽不是很好,但穿在身上很合适和得体,把人衬托得很精神。易弦腆个大肚子一眼认出了孟峰,她有点羞涩地主动跟孟峰打招呼。
“易弦姐,想不到你都要当妈妈了。”孟峰见到易弦,觉得她明显发胖了,眼睛扫到她那更加丰满的胸部,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年在富川完中偷窥的情景来……想当年在富川完中读时易弦身材高挑,人长得水灵,学生暗地里叫易弦“小白菜”,可现在她那小白杨般挺拔的身材有点走形了。
“我和你天阳哥‘十一’的时候结婚了,你又不在跟前……”易弦看到肤色跟自己一样偏黑的孟峰,上了两年大学,皮肤依然还是黝黑。
“‘十一’我去武汉了,不然能该喝上你俩的喜酒……不过,等你们的孩子降生的时候,再来喝也不迟!”孟峰说着,脑海中却又不知怎的,生出易弦坦胸露乳哺乳孩子的画面来……
“别光顾着说话了,坐下来聊!”赖天阳从里屋端出一个凳子来。
“天阳哥,真有你的,转眼都快当爸爸了。”孟峰这次来的主要任务是替他哥哥孟岩送结婚请柬。
见到孟峰拿出来的请柬,赖天阳说:“你哥这个大硕士居然没忘了我这个落魄的同学,这杯喜酒喝定了!”
“听说孙中第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孟峰对天阳说,“他这一辈子算是毁了,都是蒋雯雯那妖精给害的……”孟峰虽这样说着,其实他巴不得有个妖精来祸害一下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俩人是初中好上的,谁知到了高中会节外生枝。”赖天阳说,“照说孙中第回来肯定得去找蒋雯雯,这几天我只看到蒋雯雯领着她大学几个同学去富水水玩,却没有见到孙中第的人影。”
“亏你这样抬举蒋雯雯,孙中第是坐牢回来的,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啊,他也算是栽了个大跟斗,一般的女孩都瞧不上他,更何况在湖北大学读的蒋雯雯呢?她肯定不会见孙中第。”孟峰道。
“我可听说是孙中第刚回来把他本湾子一个同姓的女孩给带出去了。”易弦一旁插嘴说:“那女孩来这儿修过几回电视,我认识,长得有几分姿色。哦,对了,叫孙映雪来着。”
“不会吧!”孟峰闻听此言不由大惊道。他知道孙映雪是孙家湾孙有的小女儿,人长得乖巧水灵不说,家教也很好,怎么说也不会干出这样为世俗所不容且辱没家风的事情来。
“凡到镇上来的人都在说这件事,不信你回村问问去。”易弦信誓旦旦地说。
“你易弦姐说得没错,我在阳辛街开店修电视,消息还是灵通的。”赖天阳道。
听到这里,孟峰沉默不语了。他想,看来孙中第是破罐子破摔了,因为在农村,同姓男女是不能恋爱和结婚的,出现这种情况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
“孙中第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赖天阳说。
‘同姓不相娶’是一条古训,也不知拆散了古今多少有情人。前几年阳辛镇某村有一对李姓恋人,因同姓同宗,他们的恋爱遭受双方家人的猛烈阻挠。因抗争无路,最后他们仿效梁祝,选择殉情。据闻,他们的殉情方式极为惨烈,先在腰间捆缚炸药,欲炸时二人抱作一团,爆炸声震十里。此后,常闻得有人上山打柴时睹见残指碎肉。赖天阳曾和几个胆大同学结伴上山寻访遗迹,那时虽只有十六、七岁,却也被这故事所深深震撼。
孟峰离开阳辛镇后便去了富川县,因为哥哥孟岩的婚礼在富川县举行,他要去帮哥哥筹备婚礼。孟峰走后,易弦就和赖天阳商量着送多少礼金才合算,赖天阳还在想着,到了那天,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会遇到哪些同学和故旧。
“孟才子”孟岩结婚的场面很隆重也很热闹,这是参加婚礼时赖天阳的切身感受。就连老孟头都直呼,这场面他是头一回遇到,儿子孟岩能有今天,他这辈子感觉值了。
相比之下赖天阳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寒酸,完全按照农村的那套老规程迎取了易弦,连嫁妆都是肩挑背驮才弄到家里。新房贴着许多从街市上买来的廉价画报,床头上贴得最多是胖娃娃,这都是赖婶的主意,寓意让他早生贵子;最后还是赖天阳自己自作主张地贴了两张明星画报,其中有一张是古惑仔的,陈小春郑伊健□□着上身,让赖天阳看得热血沸腾;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新房的正中挂着孙有题有一首词的画轴,那可是老先生费了点心思才吟出来的,赖天阳记得其中几句:……玉颜含情数载,语言相呼耳畔,耳畔,耳畔,梅雪净春意换……
结婚那天,富河村的村干部倒是悉数到场,至于镇里,除了来了一位多年没有扶正的副镇长,基本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贵客嘉宾……就连阳辛镇工商所所长,都借口推脱,没来赴宴。据负责请客事宜的赖天光说,那位年轻的所长接到请柬时居然面带愠色,一脸不悦。
其实,没有来赴宴的远不止镇工商所长,还有一位镇水利管理员,以及两个和赖根正交情不是很深的其他村的支。赖天阳不免对父亲的请客策略颇有微词,谁知赖根正不以为然,对两个儿子讲了自己的一套逻辑:意思说,他这支不可能一直当下去,过不了多久终归要退下来,好不容易动一次酒席,就得遍地撒网,广发喜帖,进行一番人情收割,争取最大经济效益。
就这样,赖天阳结婚时,没有时髦的婚礼录像,没有气派的婚礼阵势,因陋就简在赖家老屋的屋里院外摆了二十多席。酒桌都是从各家各户暂借的灰头土脸的农家四方饭桌,凳子不够用,就在靠墙的位置支上木板权当坐椅。
婚礼喜宴开始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照例先由村里的孙有老先生按农村的风俗安席。孙有很是受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他捋了一把飘飘长须,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念起那几句经年不变的陈词滥调:“各府客列,一齐请升,今日是我贤侄赖天阳大喜的日子,惊动了各府贵宾及本村乡邻劳足前来,实是蓬荜生辉……无以为敬,以喜酒为敬!”安完席老先生就说,“一齐慢用!”
再看看“孟才子”的婚礼,孟岩西装革履神采飞扬,新娘子米琪高贵典雅貌若天仙,豪华的富川大酒楼里高朋满座,贵宾如云……这样想着赖天阳的心理不平衡了,觉得自己混得栽。拍婚礼录像时,坐在角落里的赖天阳故意躲过了摄影师的拍摄镜头。而这时春风满面的孟岩携美丽的新娘子在叶夏荷的指引下在贵宾席里敬酒。这是孟局长……这是钟高才主任……每敬一位叶夏荷副县长都要作一番介绍。而那些喝得红光满面的头面人物总要说些年青有为少年才俊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之类的溢美之词。
赖天阳想到自己结婚场面和这是天壤之别。他正想着的时候,孟岩和新娘已转到这边来了,此时正在给老一中的同学巩汉康敬酒,显然那一席都是和他一样事业有成,前程似锦的同学和朋友。哪怕是老孟头那一桌,都有县里几个局级干部在作陪,老孟头一边不知所措地端着酒杯,一边受用着这往日根本见不着的县城大人物的虚情恭维,诚惶诚恐间,一番浅酌豪饮,一时不由云里雾里。他不曾想,世代农务,在富河村尚且受村支欺负的孟家,能攀上叶夏荷这根高枝……
赖天阳清楚地看到,老孟头那张老脸,皱纹舒展开来,脸上堆着往日没有的笑意……他瞅准时机,没等到孟岩米琪俩过来便溜了出来。
赖天阳在门口碰到了米琼,给姐姐米琪当伴娘的她显然化了妆,正和妈妈在说话。米母说:“小琼子,现在你姐姐结婚了,我以后就盼着你。”
“妈妈,你省省心吧,我都没有大学毕业。”米琼说。
“没有毕业,那不是迟早的事。你姐才是个师范生,可你姐夫是个医学硕士,你好歹是读了武汉音乐学院,可不许胡来,不说像你姐一样找个硕士,起码应该找个本科毕业的吧?!”米母其实是对米琼和上官致远交往不满,趁着大女儿米琪新婚之际旁敲侧击。
“妈妈,你别讲我了,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满脑子的封建思想!我不跟你缠了,那边我同学来了。”米琼这时看到了赖天阳。
“致远今年回不回来?”赖天阳向米琼问起上官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