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戡一点即透,“桓家娘子,难道她并非真心爱慕我大哥,不过为家族利益虚以委蛇?” 王勉:“那着实冤枉人桓家娘子了,人对你兄长的一片痴情,金陵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桓烈不过顺手推舟,既赢取谢氏支持又觅得佳婿,何乐不为。” 王勉平日虽爱吹牛瞎侃,正经起来倒也靠谱,他的话谢戡自兄长处得到了证实。 谢衡见到他笑道:“正要派人去找你,你便来了,正好随我出去见个人。” 起身边说着话边往外走,“不错,父亲已然同意,谢氏还要参与组建新军。” 谢戡也没问大哥要去见谁,二话没说跟在其后一道往外走,他不解父兄的举动,“边境并不太平,城外衣不蔽体的流民遍地,这时候不是应整饬吏治修养生息吗,为何要撇开大司马另起炉灶,庚辛此举桓烈必然反弹,甚至会引起内战,且那庚氏向来专权擅政,又缺乏政治操守,他的党羽和子孙更是跋扈骄奢,横行朝廷。谢氏为何要与庚氏为伍?” 难得见少言的谢戡说了这许多,可见他是真不看好此时筹建新军。谢衡从容道:“二郎勿急,路上说与你听。” 兄弟二人出府,车夫早驾好了马车侯在门外,待二人上车后扬鞭抖缰驾车离去。 李逍这些天为躲自说自话拜入门下的弟子一直早出晚归,这日又起了个大早,王勉已在听波园内练起了枪,她真心佩服王勉的毅力,也真心被他黏上就拉 不下来的狗皮膏药属性搞怕了,冲旁边打扫的谢智做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从后院角门溜上了街。 清晨的墨羽巷里行人不多,才出门便看见印有谢氏族徽的马车从面前经过。 那马车又行四五丈远停了下来,谢戡的上半身从帷裳里露了出来,“阿逍,你上哪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张脸轮廓愈发明晰。 看见是他,李逍紧赶几步,嘴角自然往上翘起,“我随意逛逛,阿戡你这么早去哪?” 谢衡从帷裳里探出头与她打招呼,“我与二郎去见位先生,逍娘若无事,一起去吧。” 她无事佬一个,连日的闲逛将金陵城几乎逛了个遍,再无必去的地方,闻言当即应了声好。 车夫等她上车坐稳这才挥动缰绳,车内谢氏兄弟又继续府内没说完的话题。 谢戡认为眼下应集中力量抵御外敌为先,不应分化士族搞内部对抗。 谢衡没立即反驳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悬崖上的小村唯有一座桥与外界沟通接壤,但这座桥只能承受十石米的重量,村里有户人家要赶二十石米重量的牛出村去卖,赶牛的人家应该怎么过桥?” 怎么过桥?谢戡沉默没说话,李逍一旁苦苦思索,承重十石米的桥如何过得去重二十石米的牛? “要不,不然……”她撑在膝上的右手食指轻轻点额,犹疑道:“将牛宰杀了,分批将牛肉运过桥?” “着啊!”谢衡看向她笑道:“逍娘果真聪颖,一语道破玄机。” 李逍随口一说,说出口便觉想法不太靠谱,毕竟若可以将牛宰杀就没有超重过桥这个问题。被谢衡夸赞,她一时有些懵但尚有自知之明,望着谢衡尬笑两声,玄机是什么她根本没懂。 仿佛为她解惑一般,谢衡接着道:“既然桥的重量已不能适应现实,那便将桥拆了重建便是。” 李逍仍是不明所以,拆了桥村民岂非再也过不了河? 直到谢戡说:“兄长想说不破不立。” 她才恍然大悟。 谢衡欣慰一笑,“随着秦国氐部崛起,晋国的主要敌人不止北方的鲜卑,还有西边虎视眈眈的秦国。北府军虽然勇猛但一直被鲜卑大军牵制住兵力,致使西边战力不足丢失了幽州九郡。原本幽州、铃州及黄金城互为犄角,如今三角失其一,铃州及黄金城已难以阻挡氐部骑兵越过草原的脚步,组建一只新军迫在眉睫,是故谢氏才会同意庚氏的提议。 谢戡没说话,稍倾他抬眸,“兄长说得确有道理,只是与庚氏合作不啻与虎谋皮,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庚辛老谋深算,谢氏上了他的贼船将被迫对抗谯国桓氏。 “事有轻重缓急!组建新军是为丰国之羽翼,非为门阀斗争所用。” 谢戡同意,“桓烈为人虽骁勇善战,却也跋扈专权,他守护北方边境十年平安,却也限制了晋军的发展。”为防军权旁落,十多年里北府军吸收的其他士族能人子弟屈指可数,军中大小将领多是桓氏族亲或姻亲,极大限制了优秀将领的选拨和培养。是故王勉才有壮志难酬的遗憾。 谢衡点头,“为防庚氏用新军打压异已,变成又一个北府军,我们谢氏有必要参与其中,此次参与
非为以前那种出钱出力,而是要出人。”他顿了顿,“原本想让二郎先去西府军做个折冲都尉训练新军,只是如今怕无法按部就班去熟悉情况。” 原来庚辛已向晋帝提议让谢戡统领新军前去浔阳剿匪,浔阳周边的匪患已闹到官府财匮力尽民不聊生,不剿不行的地步。 李逍扭头望了眼谢戡,见他坐姿笔直。 谢衡又道:“新军征募多由流民组成,组建尚不及两月,操练、纪律还未规范,兵员战斗力堪忧,而浔阳匪徒占领玉山扼三山两水,匪首有谋匪众拼命,将前去剿灭的官兵坑杀之,附近州府畏惧不敢前往。情况便是如此的情况,二郎可愿领兵前往浔阳剿匪?” “长随愿往。” “很好,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谢衡淡淡道:“庚氏这步棋确然下得妙,既让谢氏无可回避还挽回了擅权的名声。赢了是庚氏识人善断,输了是谢氏不堪大用,无论怎么着他都赢。” 李逍:“不去不就行了。” “既是阳谋自然不能不去,西府军不能成为庚氏一家一府的私兵。”谢衡笑了笑,“逍娘不用担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战场上除了士兵,武器的优劣亦能左右战局,今日我们要去见的这一位便是兵器方面的大家,若能装备由他改良的弓弩,即使新军训练不足亦可用远距离力量弥补,从而克敌制胜。” 谢戡恍然,“大哥说得这位器械大家可是姬远?” 谢衡赞许一笑,“正是鬼才姬远。” 李逍听谢戡细说才知这位姬远不简单,他生得一双巧手,从小酷爱鼓捣各类工器具,尤其擅长制造和改良各种兵器。经他手改良的武器,材质相同威力却可五倍、十倍于前。不知经历了何事,姬远突然间信奉起黄老学说,认可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人力不应干预天道,是故金盆洗水归隐山林。 谢戡没想到大哥今次带他要见的人是姬远,兴奋道:“听说这位姬先生已闲云野鹤多年,无人知其行踪,不愧是大哥,即使足不出户也尽知天下事。” 谢衡笑他如今也拍起马屁,可是与王家六郎学的。兄弟二人说笑间他转头瞧见一旁坐着的李逍,温言道:“逍娘快听睡了吧,是否后悔跟来,心想谢大哥总爱说些有的没的好生无聊。” 猛然被点名的李逍忙直起上身,摇头道:“没有没有。”用手挠了挠头,“我确实听不大懂,不过谢大哥丰神俊朗,光看着您便觉赏心悦目,又怎会无聊。” 谢衡闻言哈哈大笑,看了看对面的谢二郎,谢戡正扭头睇李逍一眼,未瞧见兄长含笑的眸光。 谢戡想她怕只会这一个成语了吧?赏心悦目都快被她用烂了。 其后兄弟二人又聊起军事,谢衡表示粮草、银饷、军械、物资、后备人马乃至整个晋国的综合国力才是抵挡鲜卑大军南下的最后防线,不仅仅只是桓烈和他的北府军。 谢戡赞同,“孙子曾说,打战打的是经济。” 孙子兵法作战篇李逍亦读过,没想到谢戡仅用一句话便做了总结,墨老若有他这样的学生睡着亦能笑醒吧!转念一想,幸尔是教她这个不知所谓的,墨老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睡眠一觉到天亮,她为墨老的睡眠着实贡献了不少力量。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掀开车帘禀道:“大公子,到了。” 李逍跟着跳下马车,原以为到了目的地,没想入眼的却是座荒僻的码头,码头已处城郊,附近除了船家再无他人,一艘乌篷小舟孤零零地停靠在岸边。 眼见车夫驾车离去,李逍上前询问:“谢大哥,是不是很远,还要坐船?” “姬先生住的地方惟有舟楫可达,再行船半个时辰便到了吧。”安慰她道:“世外高人非崇山竣岭江流险滩不居,住处自非寻常。” 若不是相处了段时间,知谢戡嘴紧,谢衡并不晓自己来处,她差点以为谢大哥在内涵自己。此时她很想见见这位姬先生,如何三头六臂敢号称世外高人! 人都上了小船,船家摇起了浆,一叶轻舟逆流而上。两岸烟柳翠帷山林含春,乌篷船越往上游行进河面越窄,星星点点的村落点缀着两边的田野,农民牵着耕牛已忙碌在田间地头,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看什么都新鲜的李逍自然不会在船仓里久待,东看看西摸摸,谢戡要回答她不时冒出的问题便也出了船仓。 岸边有一群女娘浣衣,老远便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船家与他们相识,高声地打着招呼。有胆大的女郎大声询问,“莫阿公,这是上哪里去?” 老船家自然不会透露客人的行踪,含糊回应:“上前头去。” 女郎嘻笑着问站在船头的谢戡:“公子,你吃不吃扬梅?” 谢戡不答,少女笑着又问李逍,“
女公子,我请你吃杨梅好不啦?” 杨梅是什么?她还未曾尝过,当即点头,“好呀!” 河面不宽,女子掷果上船不难,李逍抄手接住。入口便后悔了,又酸又涩,呸呸两口吐出,“什么杨梅,难吃死了。” 船家呵呵笑道:“杨梅好吃的,只是还没熟呢。” 岸边的女郎嘻嘻哈哈一片,“再过两月便熟了……” 谢戡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她,嘴上说着哪有四月果子熟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还是掏出手帕递给她擦手。 李逍呶着嘴,曲有误周郎顾,别人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凑哪门子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