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宵殿外石灯幢的烛光将阶前空地照亮,远处东方一片沉黑如墨。吴痕带着弟子将昆仑派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搜到一名摔断了腿的黑衣人。原来一同进山的共有五人,只是两名同伴上山途中已不慎坠崖身亡。 吴痕询问站在廊下的弟子,“掌门可在里面?四位长老是否都到了?” 那人点头,看清他身后押着的黑衣人行动异样脱口道:“大师兄,你将他腿打断了!”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大师兄,好身手。” 吴痕还没说话,张季狠狠瞪那人一眼,“休要胡说八道。”押着黑衣人迈步进殿。 殿内李逍转首望向柏儋,“柏长老以为该如何处理?” 柏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掌门只管放手去做,吾等谨遵掌门令。” 柏长老总是这样滴水不漏,她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便都拉出去杀了吧。” 此言一出碧淼一征、蝶姨一惊,“逍儿,这些人虽然有错但罪不致死,怎可滥杀无辜?” 碧淼却想这些人探得进山秘密自然不无辜,只是她没想到李逍问也不问便要直接杀人,这不似她平日的行事风格,一时没敢出言附和而是转头看向上首的柏儋。 柏长老平静如常,“掌门确定要杀,便都杀了吧。” 擒人上殿的吴痕闻言一愣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被绳索串在一起的黑衣人转回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却看着柏长老半晌没动。 柏儋,“吴痕,谨遵掌门令,将人推出去杀了。” 被绑着的黑衣人瞬时激动了起来,叫嚷他们死不足惜请一定要救救他家主人。 耳边尽是黑衣人的聒噪。 李逍如何不知柏长老的心思,无非是想让她尽快成长足以承担一个掌门的责任。尽管心里吐槽长老们演过了但毕竟几条人命,难道真杀了,“等一下,吴师弟将人带过来。” 吴痕旋即同张季押着三名黑衣人上前,先后向四位长老及掌门行礼请安,然后吴痕将事情缘由简略说来,“吴痕护派不力,听侯掌门发落。” 李逍一直对与他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感到厌烦,淡道:“吴师弟的失职以后再说。”长老们护他之心一如既往,她抢在长老们为吴痕辨护前开口,“适才瞧见师弟出手,这一年多你的武功并无多少精进,护派职责虽重,自身修为亦不能松懈。” 此话一出,吴痕一张俊脸先是一白旋即红得像只蒸熟的螃蟹,“谢……谢掌门师姐提醒……吴痕确实懈惰了,明日起定会加倍努力。” 李逍不再理他,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三人脸上的蒙巾已除,李逍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看面相你们不是本地人,来自哪里?漠北、河西还是鲜卑?” 跪着的三人表情一致,均是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般,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 “你们千里迢迢不惜生死上我昆仑派,想是有所求,既然如此,我开口问你,你当答来,闭口缄默是何意?”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似是头领的中年男子开口道:“我等上昆仑派诚心求医问药,请墨长老下山救我家主人,我们必奉上布帛金银、美女牛羊以作重酬。” 李逍:“你也看见了,我昆仑派悬居深山,金银布帛拿来无用。至于美女牛羊,道心孤绝,美色不过皮相,美食不过口腹之欲,均于修行无益。” 中年男子:“我家主人被奸人所害危在旦夕,上苍有好生之德,救人性命才是最大的修行不是吗?!望各位大人垂怜。只要墨长老肯下山救我家主人,我愿献出生命供昆仑派终生驱使,助力各位大人修行。”说完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昆仑派若随意收留也不至于门人稀疏。 李逍挑眉道:“你既有主人又如何能自作主张供昆仑派驱策,当知一诺千金不可随口乱允。” 那人一下便急了,“我羌人从不乱允诺,说出口的话绝无反悔之理否则永生永世被人瞧不起。” 李逍颔首:“原来你们来自八部草原。”那人身旁一名黑衣人适时抬眼,李逍目光与之相撞,那人明显一愣,深褐色眼珠里盛满惊讶。 “羌?八部草原的一支,你家主人不会是羌王吧?” 跪着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开口道:“不敢欺瞒大人,受伤的正是我家主人羌王。” 对方既敢自报身份,想来羌王受伤这事不假,只是李逍疑惑,“这世上的名医虽不至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少,东北、中原哪一处都比昆仑虚好寻得多,毕竟八部草原离此远隔千里,你们为何舍近求远不辞艰险要上昆仑派?能说说理由么?”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稍顷为首中年男人开口道:“不敢欺瞒各位大人,我家主人其实是中了毒。
” 李逍点了点头,与她猜测的答案差不多,毕竟她师父墨老当年在江湖的名号便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毒医黑煞,于是她问:“羌王中了什么毒?” 那人郑重答道:“七月雪。” 李逍竟从未听过这名字,有心想问墨长老,却见四位长老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异样,不由心下孤疑,“此毒有何古怪?我闻所未闻,墨长老可医过此毒?” 墨翟打着哈哈,“老子即便二十多年未曾踏入江湖,江湖上还有老子的传奇,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墨长老笑得比哭还难看,李逍知道长老们定是有事瞒着她。她收回目光转首继续问黑衣人:“中毒之人有何征兆,你们又如何知道这毒药的名字?” “回大人的话,初始族中无人识得此毒,后来遇见一位公子,称我王日日咳血的征状极似一种稀有毒药“七月雪”,得这位公子赠药压制毒性又得其指点,故而千里迢迢来昆仑虚求请墨长老回去医治。我王若命丧黄泉,羌族也将分崩离析,请各位大人施以援手救我王性命救羌族于危难。”说完三人跪伏于地。 李逍用手指轻点眉间,“你说的这位公子见识不凡,既识得“七月雪”又能指点你来寻墨老应当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知这位公子的名讳?” 黑衣人抬起头,嘴唇翕张了几下甚是为难道:“非我等故意隐瞒,只是公子低调,我等不知,但族中大巫应该知道。”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碧淼年轻时脾气就火暴,此时再不奈烦起身呵斥道:“你们少在这里装傻充楞,我派悬居海外便是不想被人打搅,百余年来首次被尔等闯入山门,外面还有个什么狗屁公子知道进山的路,叫我们如何安心?!为保住进入昆仑派的秘密,既便不杀你们,也会将尔等刺瞎毒哑,怎会毫无芥蒂地下山去救你家主人?谁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黑衣人一听这话,当下便急了,“我家主人中毒,我们千里奔波只为求墨长老下山救人,如今也只有墨长老才能救得我王,我羌族绝没有其他主意。”他伸出三个手指道:“我对天起誓,我们绝不会泄漏半分昆仑派的只言片语,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碧淼撇撇嘴,虽未出言反驳但显然没信。为首的黑衣人沉默片刻看向另外二人,稍顷三人似达成默契,为首之人郑重道:“请墨大人依诺为我王医毒,我们会誓死保守进入昆仑派的秘密,蒲甲带路后也会……”牙根一紧。 墨长老惊呼一声不好,迟了一步,黑衣人嘴角流出一道黑血。 与此同时伤腿的那名黑衣人也咬毒自尽,吴痕赶紧上前卸下最后一人下巴。 李逍探了两人的鼻息心脉,冲碧淼和蝶姨摇了摇头。 碧淼很想上前踹上二人两脚,“这些人竟然以死相逼,实在无耻。” 蝶姨皱眉道:“现下怎么办才好?” 无人回应,柏儋迟迟没开口,蝶姨低声迟疑,“墨老二十多年前确曾解过七月雪,但此毒稀少,会解毒的更少,知道墨老能解毒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位。你们说……那位公子会不会与他有关系?!” 蝶姨话虽未言明,但在座的长老们却心知肚明,互相看了看都没出声。 李逍自最后一名黑衣人齿间取出毒药嗅了嗅,“苋齿草淬了赤潮蛇毒,沾之立时毙命。” 吴痕:“禀掌门师姐和众位长老,这些应是死士,抱着必死之心前来。” 须臾间便有两人死在眼前,李逍甫一出关便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不由以手撑额,头疼。 蝶姨走上前将单膝跪着的李逍扶起,叹了口气道:“现下这烂摊子如何收拾?难不成我们真要给那羌王解毒?”她眼睛望向柏儋,柏长老向来沉稳多谋,乃四大长老之首。 柏儋看向李逍,“掌门觉得呢?羌王救还是不救。” 李逍用手指轻点眉间,“自是要救的,只是这七月雪是何毒?我研习药理为何从未在药典里见过亦从未听墨老提过?” “……医学药典浩如烟海,逍儿你才修习几年,如何能一一识得。” 这话听着不无道理,可为何墨长老的眼神躲闪。 “如此也无他法,便请墨老您辛苦一趟与我同去草原救人。” 墨翟未及开口,柏儋突然打断道:“天色已晚,掌门出关后还未曾休息,既已决定下山救人,救人的药材物品也要时间准备。这样吧,掌门先回房,我等老人家也略微休息,等明日一切准备就绪再议不迟。” 柏长老向来谋定而后动,他提出明日再议,诸位长老再无二话当即各自散去。她有心拉着最疼自己的蝶姨询问让长老们欲言又止的一二消息,无奈被柏长老瞥来的一道眼光驱散,她学着墨老那样呵呵笑着放开手臂。
没办法,柏老常年积蓄的威势她亦需避其锋芒,再者她也不急,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来的某日她定能从其他三位长老口中套知一二。 李逍住处乃派中主楼,虽久无人居住却纤尘不染,想来蝶姨常过来打扫。她和衣躺上床榻,脑中乱糟糟的纷繁复杂,辗转良久才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