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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棘城.61

内监从使臣手中接过国递予太皇太后。

宇婷看过,放下,缓声道:“哀家与你父王相识多年,他从不是个大方的人,看来秦国东扩给了仇池很大压力。”

陆畅一愣,想宇婷一个晋人孤身在鲜卑皇室站稳脚跟自然不是蠢人,否则父王又何必让他前来觐见。

陆畅轻咳一声谈起氐族秦国野心极大欲壑难填,若不趁早压制,终成后患。

宇婷并不接他话茬而是道:“仇池王是个聪明人,世子看着也算机敏,不过有时聪明太过就会过犹不及。有句话烦世子转告你父王,好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

陆畅如何听不出宇婷话中所指,但目前能左右鲜卑朝局的可不只摄政王一派,局势尚不明朗,仇池不会选边站。

他笑了笑,继续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太皇太后想是误会了什么,外臣表明忠心,利害得失太皇太后自然明了,仇池对鲜卑的这份诚心日月可表。”

宇婷轻哼出声撇了撇嘴角,此子颇得其父真传,搅混水的本领青出于蓝,如果说秦国是远患,萧氏则是近忧。连一个外臣都开始押双注时,是否说明萧氏已强大到不能放任的地方,可摄政王是看不到还是故意忽略,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氐族骑兵固然强悍,但并非不能战胜,只要鲜卑能出兵助力仇池,外臣保证能将氐族人赶回草原。”

听到这宇婷不禁笑了起来,以往总是她向别人画饼,如今听别人向她画饼倒是新鲜。

陆畅以为太皇太后听进了他的话,“秦国王室并非铁板一块,秦王符强与将军符鹏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

听人画饼固然新鲜,只是新鲜不能长久,宇婷听他那套有些乏了,将话挑明,“世子不必说太远的事,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哀家同你说的意思,你来大棘城后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哀家都看的明白听的清楚。仇池若想拜摄政王这座山头就别再去景阳侯处烧香,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首鼠两端没什么好下场。”

陆畅还想分辩,宇婷摆了摆手,“世子多说无益,回去与你父王再商议商议,想与鲜卑结盟,三都赋、平复帖,世子不觉得太轻了吗?!”

陆畅提醒道:“太皇太后,还有武威县,仇池愿意归还。”

宇婷叱笑,“武威县方圆不过二十里,人口不足百人,你觉得能与幽州相提并论吗?”

幽州原乃晋国边锤重镇,后被秦国攻陷,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这个投名状可不好交,别说仇池打不过,仇池未得好处先惹恼秦国,这笔买卖不划算,一向巧言令色的陆畅怔在当场。

宇婷:“哀家的话世子回去想想,想清楚了再来。”端起了茶盏,紧接着内侍高声唱诺,“外臣跪安!”

陆畅只得行礼退出,宇婷想让仇池为鲜卑火中取栗,以为他傻吗!大棘城眼下局势不明,父王也不敢全部押注在慕容恪一边,再者说起来萧太后才是皇帝生母,萧氏一族羽翼渐丰,两头下注才符合仇池的利益最大化。

他因善顺势而为方得到今天位置,环顾仇池周边,强邻环伺,每一步都需权衡得失,玩转平衡方能获利。投靠宇婷既然成本极大,需将重心往萧太后那边倾斜才是,他日皇帝亲政,慕容恪又算老几。

陆畅一边思量着一边跟在内监身后往宫外走,途中那领路的内监被人突然叫到路边喁喁低语了一会。他内力不俗,虽隔得有些距离亦能听个大概,原来景阳侯萧琰已回到大棘城。

回来得好快,金陵的飞鸽传才传来消息,晋军与鲜卑军前线停战,双方下一步恐会议和。

可惜萧琰不是慕容恪,他要真有本事,趁桓源率大军南下之机,不可能只攻下几座城池,若换作自己,现在彩幄翠帱烟柳繁华的金陵早被他踏于马下。无奈世事不公,他虽贵为仇池储君却国弱人微。但世事纷扰如棋局,他努力了这么久,仇池隐忍了这么些年,眼看天下将变,他不甘心被命运裹挟只能是棋子,棋手也该换一换了,怎么轮也该轮到他这个善于推波助澜的棋手上场。

陆畅没见过景阳侯,凭前线与晋国的这场战事,萧琰取得胜绩不过适逢晋国内乱的好运气。可惜他的观点与晋国大司马桓源的看法相左,桓源甚至认为,萧琰是继慕容恪之后鲜卑又一个厉害人物。

别看萧琰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四岁,首次出征,且面对的是晋国大司马——名将桓源丝毫不怵,兵行大胆,利用鲜卑骑兵骁勇采取奇兵突袭,几次接触下来晋军损失惨重。

仓促北上的桓源来不及修整,便与萧琰统领的鲜卑军在峄城展开争夺战,峄城几度易主,战况胶着激烈,战场上桓源不幸被流箭射中,鲜卑军士气大盛,北府军大乱,桓源不得已下令晋军退守邳州。

鲜卑第一次夺得晋国边境重镇峄城、台庄,战果远超预期,鲜卑军趁胜追击北府军于邳州城下。邳州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地,南瞻江淮,乃鲜卑南下取晋国的交通咽喉要道,夺下邳州则整个江东地区再无险可守。

退守邳州的桓源依据邳州城城墙坚固抵御鲜卑军,已退无可退的北府军将士战斗情绪高涨必须御敌于城门之外。

紧随而来的萧琰久攻不下邳州,则命人挖断入城的水源切断粮路企图困死整座城。

城内桓源箭伤不断反复,几度昏迷,北府军苦于消息出不了城,无法及时求得援军。

清醒时的桓源曾感叹天意,若非他亲率大军南下金陵平叛,怎会给鲜卑机会,被萧琰以逸待劳杀得节节败退。只是天意弄人,当初若不南下,那庚辛老儿不会放过他桓氏一百三十七口,他交出兵权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他若怕了便不是统领二十万北府军的桓大司马。

当日桓源的北府军还未跨过黄河,远在金陵的太宰庚辛便已慌了手脚,他又不傻自然明白桓源这番气势汹汹地南下金陵是为谁而来!

千牛卫统领曹达虽由桓源一路提拔,明面上是大司马的人,实际早投入庚氏门下。此次庚辛联合外部势力逼宫,若成他外孙便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以后的晋国便是庚氏天下,若败嫁祸给桓氏,拉下桓妃,他外孙一样是太子。不想曹达这个银样镴枪头将事情搞砸,双方既刺刀见红便只能凭实力说话。

庚辛深知打仗非桓源对手,若让大司马回到金陵,庚氏大厦将倾。

他一边宣告桓源无诏回京致鲜卑破城屠戳晋国军民,桓源此举上对不起皇帝,下对不起百姓,实乃大逆不道之徒,一边纠集官员联名请奏,让晋帝免去桓源大司马,禠夺征北大将军之职。

南下的桓源得到桓妃被软禁在冷宫的消息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向晋帝上表称此次危局虽由曹达之流引起,但太宰庚辛疏于监管危及天子,理应革职下狱。

双方互相拉扯,桓、庚两族分属晋国世家大族,国内门阀或主动或被动又迎来一波站队和洗牌。

面对步步逼近的北府军,庚辛自不会引颈就戳,然原先交好的各地士族多作壁上观,致使北府军很快跨过两淮。庚辛在府内痛斥一帮老狐狸,他日外孙登基,这些人休想分得半杯羹。可远水解不了近火,北府军日夜逼近金陵,庚氏多番试探晋帝问罪桓源未果,不得不率先发难,他自忖非曹孟德、司马懿之辈干不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与天下为敌之事,权衡再三下令毒杀桓妃之子。此子若死,桓氏即使赢了又能如何。

只是慌乱间桓妃之子却让上次的漏网之鱼桓烃遣人救了出去。

庚太宰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桓源,他一刀宰了庚辛派去的门客,北府军南下的脚步加快。退无可退的庚太宰出手再不容情,大肆弹压异已,积极备战与桓源抗衡。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见一场大战避无可避。

领了虎符接管新军的谢戡一路风尘仆仆马跑人不歇,终于先北府军抵达金陵。彼时金陵城防早换成庚氏心腹,庚辛并不全然信任谢、王二族,愿意分权无非是想拖二族下水共同御敌,但在全城抓捕桓氏族人时,谢氏竟包庇桓源之女桓慧儿,将其藏在府内拒绝交出,让庚辛心生不满,只是此时不欲另树强敌。若说谢氏全部倒向桓氏却又不像,王、崔派人劝诫桓源未果,谢氏父子联名上表晋帝痛斥桓源,言明北府军无召南下不啻谋反,北府军的刀口应该对外而不是朝内,奉劝桓源不想做晋国的罪人便应速速退兵。

庚氏一时看不清,但生死关头他不敢将军权外放,遂收回虎符,将谢戡、王勉打发去修葺城墙。

谢戡虽不满但清楚非常时期,修墙运粮也需有人去做。

可王勉听后却一蹦三丈高,“老子不干了,老子当的是将军又不是泥瓦匠,天天修的什么墙!长随,你倒是说句话,庚辛分明在戏耍我们,你就甘心?”

连日的奔波劳累让谢戡满脸疲惫,他从牛车上搬起半人高的大石,举起垒在豁口的城垣上,瞧了眼不远处垒墙的邱迪,“寒门子弟能修墙,你士族出身不行?”

王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甘心被庚辛老儿戏耍。”

说话的工夫谢戡从牛车上又卸下块大石,“你是军人,你应该考虑如何应对桓源,针对北府军迅猛的战斗力,高筑墙广集粮并没错。”

王勉的怒火犹如打在棉花堆上,站在那想了半晌,虽心有不甘还是起身将袍角掖在腰间扛起块大石,一用力将大石举起,啐了口痰,“他娘的真憋屈!”

身后谢戡却不由勾起嘴角,他太了解这个兄弟了,嘴硬心软却极有责任感和荣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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