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一个星期总是连日阴雨,好在各家各户的茶树都已采摘干净,不然未来一两个礼拜是进不去茶田的。
宋青树坐在邬棚镇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连声叹气,抱怨说老天爷这泡尿可是有点儿长。白争自然晓得他在抱怨什么,无非就是村里的几个茶娘,有些日子没在眼里现过了,他想的紧。
在没有公务的时候,大家伙儿的时间都比较自由,所长提倡知识进补,所以在值班室的架上,每周都会有新的杂志籍,大都是同事们无私奉献出来的。
宋青树从上面摸了一本薄薄的宣传册,彩色的封面上有一个衣着暴露的漂亮女人,只是眉眼之间似有痛楚,似有难堪,图片下面标注了几个大字,滇南妇科医院。
坐在角落里的陈幺在读一本旧版诗经,这可以称得上是整个邬棚镇派出所逼格最高的兴趣读物,不过可惜的是这帮糙汉对都是它兴趣缺缺。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菩萨蛮?”宋青树这人虽然不太正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着比其他人都要深厚的化积累。
陈幺露牙一笑,“到底是宋哥有见识。”
“小意思。”
“这诗写得多好,有味道,有温度,要不是我爹去得早,我娘没法做活儿,我不下学,肯定也上大学了,也能作诗。”陈幺感慨道。
白争摇头:“老幺,不能这么想,我去过中都,跟你讲,上大学跟你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也不是每个大**都有真材实料,作诗什么的更是谈远了,你看你宋哥,地地道道的大**吧,让他给你作个诗,一样闷蛋。”
宋青树一听就不乐意了,把杂志往桌子上一拍,“作诗是吧?有味道,有温度是吧?我跟你说张嘴就来!”
“夏天拉屎”
“用十张纸”
“九张擦汗”
“一张擦屎”
值班室鸦雀无声。
“怎么样,有没有温度,有没有味道?”
白争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字,“辣”。
到了晚饭的点儿,宋青树换了常服,拉着白争去吃丧饭。
前天,王哑巴他爹走了,这老头儿喝酒喝的凶,肝有大毛病,卫生所的苏瘸子让他戒酒,去大医院拍片儿做检查,老头儿不听,第二天喝吐了血,拿着前一天开的保肝片跑到卫生所,非说是人给开了假药儿,差点儿没把人另一条腿撅折。老伴儿偷偷把家里的酒藏了,结果招来老头儿一顿暴打,王哑巴不敢上去护,喊了白争去拉得架。结果前天夜里,人走了,床根儿前吐了一地的血,好悬能把床头的大酒壶装满。
按理说就王哑巴对宋青树的态度,这顿丧饭是去不得的,但是白争也拉不住他,一是王哑巴的那个漂亮闺女王滇红亲自来叫的人,二是宋青树想去看看当年火塘案的当事人周望望。
到的时候王家的小院子已经坐满了人,墙外还搭了两个布棚,外头大雨,里头小雨,一桌子的瓷碗乒乒乓乓,汤上桌儿,几乎就没喝干净过,舀没了,不大会儿就能接一碗出来。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浑身湿透,走到屋里,堂前两根大白烛烧得旺,烟油气把屋里熏得暖和不少。跟王家父女说了句节哀,王滇红抬了抬头,披麻的她依旧美丽动人,只是稍显憔悴,王哑巴也抬了抬头,看向宋青树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是存有戒备。
王普洱的棺材摆在堂中,已经合了盖儿,两个人对着棺头大大的“奠”字鞠了个躬,宋青树的眼睛一直在往左边儿撇,那里有一个几乎是靠着棺材蹲坐着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裹着白布丧头,低首垂眼,满脸的皱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从帕所嘴里知道了火塘案以后,宋青树闲时也曾问及后来发展,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周望望,当年那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儿,后来居然嫁进了邬棚镇,因为宝贝闺女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王哑巴,居然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本想着上前说两句话,但这时候本该在派出所里值班的白连山却赶了过来,两声咳嗽就把白争和宋青树唤了出去。
“麻婶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白争和宋青树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凶杀。
麻婶是村里的媒婆,比六十岁的王普洱整整小十岁,身体健朗,时不时的就会去白争的小竹楼坐坐,跟两位单身青年说道说道邻村的金花,山下的姊妹,宋青树很感兴趣,每回都给她备酒备菜,婶子婶子喊得那叫一个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