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穆子瞻意气风发的模样,陈昭浅笑:“活泼的性子,又带几分年少轻狂,驰骋沙场多年也不曾染上半分戾气,兴许是将他小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
司月听得入神,许久才恍然领悟,试探地问道:“他的小妹,不会就是……”
“惊羽啊,当然了。两兄妹虽然差了……七岁还是八岁来着……那相貌与性情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当初看见她的第一眼,我还以为远在霄城平叛的子瞻突然跑到苍梧城了。”
“苍梧城?”
“是,”陈昭剪掉灯芯,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也随之熄灭,他摸着黑将烛台放到外头的案上,继续解释,“惊羽也着实大胆:在当时的环境、一介女子,单枪匹马闯到苍梧那地方去。不过我着实小看了她……她很强,颇有林老将军……林崇恩老将军——她的外祖父,颇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那你当时在苍梧城做什么呢?”
陈昭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沉思片刻后道:“那时,我应当是在替麻神医找几味药材,原本是要去清城,没成想问路时受了骗,就闯到苍梧去了。后来托人将药材带回去,想着未曾到过苍梧,自然应该游历一番,便在苍梧寻了点活计,再之后就是被捉的事了。”
司月低声笑着。
陈昭又道:“那会儿着实身不由己,身无长物,更无半点谋生之道,曾经所学更无半点经验可考。因身有灵力,不可参战,因夜氏阻挠,朝堂无望,心想今后仍是如此度过平凡的一生。不过那时遇到惊羽,才知我们二人有相似的遭遇,她却不为此所困,数年间收……抚养百余人,亲自教导,其中入朝为官、出征杀敌者已不在少数。她的志向仍未泯灭,如此看来真是相形见绌。”
“那她真厉害,不过……你也不是很差劲。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更何况修者寿命漫长,何必徒增烦恼。将自己放入尘世中,为世人尽一己之力,也算全美。”
他也笑:“是我眼光狭隘,受教了。”
静默许久,司月蹦出一句:“你怕黑吗?”
“我……”
“你怕冷吗?”
“我……不怎么怕,方才加了被子,也还算暖和。黑么……理应没有什么鬼神出没,倒也不怎么……”见模糊黑暗中的双眼眨了眨,陈昭会意,轻咳几声,改口道,“只不过近来夜间多有梦魇侵袭扰乱清梦,难免生出几分惧色,还是留点光亮吧?”
司月立即摸出一个小锦囊,解开系带后见锦囊中缓缓升起不计其数的叶片大小的琉璃灯盏,这些灯盏很自觉地挂在床幔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材质上乘,做工精巧,是你的手笔?”说着,陈昭松开手中把玩的一个灯盏。
司月收好锦囊,解释道:“不知是谁做的,只是前些日子收拾里头的物件时发现了这个小锦袋。”
陈昭点头,捻了捻指尖上残留的粉末,道:“应当许久未曾用过了,才落下这么多灰。你若喜欢,下次我去问问何处有卖,到时再买一些回来,给你装饰屋子。”
“灰?怎么……我可是洗了好几遍……”司月才要伸手去够身侧的灯盏,陈昭早准备好了拦住她。
陈昭道:“罢了,夜色已深,不必再折腾这半宿,明日早起我来收拾便好。况且你也说洗了几遍,应当仅有一两个遗漏的。而且,你不是……嗯,我不是有些怕黑吗?”
“也行。”
然而这带着暖黄色的光又让气氛冷了下去,陈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上方的一盏灯,甚至忘记了枕着脑袋的手已经有几分酸意。
司月看着他衣袖上淡淡的竹叶纹样,思绪不由得飘到前些日子看过的话本中那一幕去了。随后,她低声抱怨:“枕头太硬了,挌得我脖子酸。”说着,她又翻了个身,赌气般地锤了那无辜的枕头一下。
陈昭听到这话,自然也想到近日风头正盛的话本《锁尘》中的第十五幕。
他装傻:“那我换一个舒服点的来给你垫着。”
司月不接他的话,低声叹气:“一块木头,挌着不舒服,还冷冰冰的。今夜注定不眠,此梦必不安稳哪……”
原话都背出来了……
他笑着翻过身,伸手的同时司月很自然地抬头枕在他手臂上。
她惊道:“原来木头听得懂?那……木头会说话吗?”
“如果你想,那木头就开口说给你听,说你想听的、愿意听的。木头愿意将它往年所见所闻都告诉你,木头告诉你:它不是冷冰冰的死物,它历经新春繁夏华秋与盛冬的更迭,”陈昭顿了顿,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朽木有心,必尽其言。”
司月也看着他,许久才开口:“我有些热。”
“不能踢被子,会着凉。”
“这暖手的还你。”
“会着凉。”
“那……那你把手拿开。”
“有点不想……”
“……”
僵持许久,陈昭看着她通红的脸笑出声,帮她理好碎发,随后拨开床幔略带疑惑道:“确实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