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低头,拿起一包意大利面,由着长长浓密的睫毛挡住眼睛,冷静道:“宋璨,你话太多了。”
宋四无奈道:“我见过成千上万个阮三,满大街都是这样儿的姑娘。普通、平凡,有些微的秀气,有女孩的温柔,也有自己的脾气和思想。可是,她不特别,一点也不。”
宋林挽起袖脚,在货架上细细比对几种黑加仑果汁,许久,还是选了自己平素喝的牌子。他的声音十分冷静,甚至带着冷酷:“璨儿,你又忘了。我教过你,没找到最喜爱的那个,最习惯的那个绝不能失去。”
宋四眉目流转,她说:“你的意思是,你承认她的平凡,只是因为习惯而放不下?你可拉倒吧,从前你让我诳阮宁,说亲了她的人是你,那会儿的矫情劲儿呢?我信你才怪!”
宋林的眼睛生得长而秀美,他看人时若带笑意,便十分可亲,可是如果面无表情,这双眼又格外冰冷。他此时没什么表情,宋四也有些惧怕。宋林说:“如果你平时肯细心留意我的行为举止,今天也不会费力揣测我喜欢谁。可见,我教你点什么,都喂狗了。妈妈说你这么些年,还是单纯。如今我看来,妈妈说话只是太含蓄了。”
宋璨气笑了:“是,全天下都是蠢货,只有你是聪明人。当年你承诺过我什么,不会忘了吧?我眼巴巴等着俞迟,你却因为私心把他……”
宋林伸出手,捏住了妹妹的下巴,他手指冰冷,宋四一哆嗦。他说:“宋璨,这局棋还没完,容不得一点差池,你要是敢在外面胡咧咧,我就让爷爷把你送出国。宋家不需要话多的人。”
宋四闭上眼,眼泪却涌了出来。她说:“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掌控在手中,那请你告诉我,俞迟究竟为谁而死?”
宋林松开手,眼睛却瞬间如冰雪消融,大地回暖。他说:“当然是费小费啊。”
还能有谁。
阮宁特意坐了k16,当年去延边的车次。绿皮火车提了速,外皮也有所翻新,阮宁选了当年的车厢、当年的座位。她闭上眼,恍惚间便想起自己当年发烧时的模样。那时的她窝在妈妈怀里,却即将看到爸爸。
有这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人,有他们用力呵护着,延边多远,也不怕啊。
那时全身发烫,她却睡了从小到大最安稳的一觉。作为小栓的痛苦不安,作为孩童的愚笨懵懂,作为女儿的惶恐坚定,每一天都在折磨着她的心。
好累。
阮宁心中有些酸,她那么心疼那个小小的孩子,却永远无法回到过去,耐心听她说些什么,在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厌恶她的时候。
她入神地看着一瞬而过的窗景,靠近边境的时候,却如当年,雪来了。
如有人端着簸箕,从天倾倒。
车窗一瞬间结了霜花,温度骤降,仿似被人偷偷换了个世界。
阮宁早有准备,换上了厚重的鸭绒袄,手套护膝也一应俱备。
她提着行李箱,走到闸门处,等待火车停靠。
风雪灌进脖颈的时候,阮宁笑了,挟着行李箱,有些费力地走了下来。
天地一色,天地寂寞。
长长的站台,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
她仿佛还能看到爸爸当年的身影,那个被雪覆盖却如高山青松一样的男人,那个瞧着能活一百岁的男人,就这么不在了。
再也没有人,等着这个世人瞧着都平凡的姑娘,在长长的路上,视她作掌间的至尊宝、齐天大圣。
阮宁挠挠头,转着行李箱的轱辘,用厚实的棉鞋踩着一道一道的脚印。
暴雪中,隐隐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军装毛呢大衣,站在那里,与雪几乎融在一起,要很费力,才能瞧见。
阮宁的行李箱轱辘磕巴了一下。
她攥住钢制的把手,屏住呼吸,怕吓住那个身影一般,缓缓而艰难地靠近他。
那人背对着她。她走近他,似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一般,弯着腰,颤抖着扯了扯那件军大衣的衣角。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嗳,俞迟。
带着满眼的泪,却用尽了这辈子最后一点气力。
那人转身,淡淡凝视着阮宁,她眯眼端详他许久,才苍白着面庞,轻轻开口:“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看她头发被雪映得斑白,看她眼中滚烫痛苦的泪水一瞬间滚了下来,看她像死了一样垂下长发,麻木地松开手,顿了顿,才沙哑开口:“如果你是阮宁,我想你并没有认错人。”